"倘若將視線所及的每張面孔想像成一顆星星,是否會比較自在? 亦或,週末晚間在沒有光害的山谷裡,手裡一張白紙、一支筆,很可能會給你更多的勇氣與一些靈感..."
【2019 #小日子一月號 #張雍 創意現場專欄】
#05 在白紙上畫星星的樂趣
text by 張雍 Simon Chang
photographs by 張曉 Sonja Šuler Chang
攝影,說穿了,不過就是在白紙上畫下那些星星被看見時的瞬間。
試想一個情境: 週末晚間在沒有光害的山谷裡,發給一人一張白紙、一支筆,請每個人在空白的紙張上各自畫下頭頂所見的繁星點點;接著回收紙張,比對不同眼睛所捕捉到的光線,每幅畫作試圖描繪出的星星,想必有著不同數量、相似卻又不儘相同的光亮、反差與距離,所選用的線條粗細定也大異其趣 – 即便是在同一片星空下,望向同樣的遠方感受同一批星宿的光暈。
視覺經驗的本質之一,正潛藏於那層次既豐厚且多元、可見與不可見之間的象限。透過紙筆演繹,數萬光年之外浩瀚星海間的星群,剎那間成了縹緲如微塵的暗喻,悄悄滲過遙遠的童年記憶與個人生活際遇,經過某種化學變化、塵埃落定之後躍然紙上成了謎樣般的密碼或鑲嵌獨特文法的語句。
恆星的光子(photon) 當初從距離地球八光年遠的天狼星 (Sirius) 出發,橫越整個外太空沒有遇上任何物體的阻擋,而你眼球的表面,正是這看似微不足道,卻在外太空旅行足足已八年之久的光線所撞擊的第一個介面... 發現星星散發光芒的原理,是天文學家們對人類智識的貢獻,而攝影師們對人們感性的諫言,想當然耳是捕捉到那些時間撞擊生活的瞬間。當那顆星星被人們看見,很可能它早已不復存在於銀河之間;那一張照片被拍下之後,即便回到同樣的現場,原先的光影、心情甚或故事也從來不曾倒帶重演。那”看見意即消失”的詩意本質,總讓天文望遠鏡以及相機觀景窗後邊那炙熱的好奇心捨不得眨眼,更經常不時為突如其來的新發現感到心悸甚或暈眩。
然而,我們只能畫下映入自己眼簾的光線。除了星星以外,沒有人能糾正你畫得不對 - ”左側這顆星星要靠右邊那顆近一點”、“上方星群的亮度得再暗些”… 於檢視各種詮釋是否”正確”以前,尤其在想像力天馬行空的童年,如何確保那觀看過程在外在光害干擾最小、大人們事故的”指導”介入最少的環境裡邊,讓孩子們那澄澈如星辰的靈魂,開心地睜大雙眼、好奇地觀察、搜尋,沒有包袱恣意地去看見,那觀看的過程,而非觀看成果的展現似乎才是應多方討論同時予以保護的重點。
買了台富士即可拍相機,讓原本就喜歡塗鴉的兩個女兒,透過比繪畫更直接的攝影來收集那些被她倆所瞧見的日常光點。在數位攝影強勢蔚為主流,人們早已不再熱衷賦予照片那具體照片形式的今天,將眼前目不暇給的現實世界複印、簡化並裁切至那四邊有著溫潤圓角的拍立得相片,而非0101冰冷的數位訊號,那一盒僅十張的底片似乎讓眼前的風景更加倍讓人想親近同時花時間去理解。
再者,拍立得相機那” 咖嘶 ── “一聲的快門聲,其節奏、波長似乎也巧妙地呼應著遠方那顆流星,甫劃過冬夜的天際線,那來自太陽系遠方的星體碎屑倏地消失於轉瞬之間,至少,我們手裡還留保存了一張照片。
看著女孩們寶貝地抱著那只總是發出奇特聲響的黑盒子,並不時吐出一張接一張入場卷大小的拍立得相片,彷彿她倆手裡握著一把正將眼前世界精彩給輕易釋放的鑰匙。即便攝影是自己的專業,也強忍住不進行任何干涉,僅低調地提供些”參考意見”:拍照時最好先確認鏡頭前沒有出現自己的手指,或者,若想看清楚畫面裡邊人物的表情,還是先別將鏡頭緊貼著那個人的鼻尖… 就這樣,兩個直線還畫得扭捏的女孩兒,透過那台拍立得相機向世界搭訕的方式讓自己十足驚艷,也替那”在白紙上畫下星星” – 那沒有偏見地觀看、發現、進而紀錄的樂趣進行了單純而且精彩的示範。
我在她們所拍攝的每一幅拍立得影像旁加註日期,如獲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分別收納在相簿裡 - 那是生命旅程初始階段,最無拘無束的觀看,打從心底羨慕她倆手裡一台相機與眼前世界的偶遇可以那麼自然,一張食指大剌剌檔住了畫面一半的照片可以讓兩個女孩在地板上笑得人仰馬翻;相形之下成人的觀看方式卻充滿了各式顧忌與牽絆,捷運車廂裡與陌生人不經意的眼神交換足以讓你感到莫名不安...
究竟為何會有如此戲劇性差異的存在? 倘若將視線所及的每張面孔想像成一顆星星,是否會比較自在? 亦或,週末晚間在沒有光害的山谷裡,手裡一張白紙、一支筆,很可能會給你更多的勇氣與一些靈感。
想要享受在白紙上畫星星的樂趣,很可能遠比我們想像的來得簡單。
- 張 雍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R030077025?loc=P_005_001
© 張 雍 Simon Chang
Ljubljana, Slovenia.
Dec.13.2018
spotsonscreen@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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