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公共交通工具,過度活躍的我只好寫寫文章分享一下最近遇到的病人
米高是我在腫瘤科照顧的其中一位晚期癌症病人,七十歲的米高早前不斷出現吞嚥困難、常常因進食是不慎把食物吞到氣管內而患上吸入性肺炎。
米高因大量嘔血(Hemetamesis) 而入院進行治療。外科醫生為米高照胃鏡時發現食道有一顆頗大的惡性腫瘤,似乎已入侵到附近組織,造成氣管食道瘻管(Tracheoesophageal fistula,TEF)。
大概這顆腫瘤是令米高吞嚥困難和多次吸入性肺炎的原因吧。
每當有病人被診斷患上癌症的話,一般來說都會有MDT(Multidisciplinary Team),由外科、腫瘤科、放射科和病理科醫生一起開會商討病人的治療方案。視乎病人的年齡、健康狀況、癌症期數和癌症種類而決定到底是手術治療、藥物治療還是放射治療或其他治療。
可惜的是米高年紀太大同時患上多種長期疾病而癌症亦已入侵太多的組織,並不適合以手術治療,只能透過紓緩治療減輕病人的症狀讓他好好走完餘下的人生路。
外科醫生替米高置入了紓緩治療目的性的食道支架(Palliative esophageal stent)以確保食道的暢通,同時讓病人可以盡量進食他們喜歡的食物。
由於米高同時因食道不斷產生大量分泌物而常常嚥到,在大氣氧氣下他的血液氧分飽和度只在85%需要額外氧氣支援。為了讓米高能好好的回家跟家人渡過餘下的日子,我們安排了在家氧氣裝置給他(Home O2)
正當我們準備讓米高出院回家時,我的Call機響起,Medical Emergency,看到是米高病床號碼時,便想到大概是Desaturation吧。
到達病床時發現米高血含氧量跌至50%,不過由於米高還能跟我有講有笑,我想大概是儀器的誤讀吧。正當我想調整他的藥物和氧氣供應時,他的氣道突然出現一股受阻的噪音,我想大概是食道的分泌物卡住了氣道。
護士趕緊拿來抽痰用導管試圖抽走分泌物,怎料他卻突然停止呼吸。雖然米高生前已簽寫了不作心肺復蘇治療(DNR)同意書,但條件反射下,不作CPR我可以幫他開airway吧?我試圖為米高進行airway maneuver去確保氣道暢通,但馬上被高級醫生阻止了。
高級醫生跟我說,就算現在開氣道抽分泌物把他救回來,他大概很快也會再次死亡。airway maneuver是很不適和很辛苦的,我們不必讓米高在最後的日子經歷這些痛苦,他現在很安詳,就讓他這樣去吧。
再者,把他救回來他也未必會醒來,這樣對家屬來說是很不知所措的過程,還不如讓家屬好好跟他道別吧。
回想過來,驚覺原來我們醫學院教學都把我們訓練成條件反射的醫護人員。無他,在急救的情況下,時間就是生命,愈快進行急救程序愈能提升病人存活率。
但這些條件反射在晚期疾病病人身上並不管用,他們需要的或許並不是生命的延伸或存活率的提升,而是舒服地走完最後的一段路,從他獨一無二的人生中畢業。
最後我們把米高移至單人房,讓家人能好好的逐一跟他道別。
DNR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概念,很多病人和家屬都以為醫護是為了省功夫做少點事情而勸病人簽署DNR文件。其實DNR並不代表醫護會完全放棄病人不作任何治療,而是不為他們提供futile的治療。
醫療不少的治療和程序其實涉及一定程度的入侵性和痛楚。當這些治療或程序無助改善病人病程時,我們不應該為了滿足大家對「希望」的執著而強行繼續無效的治療。
不同的病人、不同的病情,DNR可以有很大的分別,要不要laryngeal suction, O2 supplementation, NIV, BVM, regular obs, clinical review or medical emergency review等等,都視乎病人的情況和期望而決定,沒有絕對的定律。
生命盡頭前的一段路並不容易,但別怯慌,這段路你並非自己一人孤單的走。
dnr種類 在 Dr 文科生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好多人話西醫霸權、西醫同藥廠有利益關係、西醫唔接受其他療法》
有幾點個人想法想分享下
【第一,#Informed consent & decision 】
無論是哪一種醫療專業,最重要的是諮詢(Consultation)的過程。病人有絕對的自主權(Autonomy, except certain circumstances)去選擇治療的方法或想不想治療。
今時今日可以選擇DNR或Advance directive不作治療,是尊重病人的意願,醫護跟病人不再屬於以前Paternalistic的關係,而是了解病人的想法、期望和憂慮再去提供個人化的專業意見去做shared decision
但是,這必須建基於一個 #具質素的諮詢
你認為個別保健食品或療法可以治療個別病症,想推介給病人,而病人想只依靠天然食品或療法(whether it’s truly natural is another topic)治病的話,其實真的無問題。
但你必須要fully inform病人有關保健品或療法的知識、理論、證據級別、個病往後的發展(disease course)、不進行傳統具醫學實證的治療的風險,再由病人決定。
如果你個保健品只有preclinical studies,在老鼠或動物做過試驗而無人類臨床試驗的話,你應該fully inform個病人有關資訊,病人需要知道目前的研究為大型還是小型,在老鼠還是人類做過,效果是否優越可靠、安全性等等。
Informed consent & decision就是這樣做,這是醫療治療的基石,病人必須清楚明白治療、不治療、進行另類療法的implication 。
【第二, #西醫並非不接受其他療法】
正如近年愈來愈流行的Neurokinetic Therapy(NKT)和按摩療法(Massage Therapy)亦愈來愈受醫學界接觸。
這些療法有愈來愈多的實證和臨床研究支持,更重要的是大部分這些療法的practitioner並不會過份推廣其效果,說成可以治百病,有病醫病無病強身。
西醫不能認同的是一些並不具有concrete科學理論和臨床證據的療法,以及一些practitioner不道德的practice
常見的是舉辦健康講座散播錯誤的醫學和科學概念,利用偽科學誤導病人再熱情地賣一些欠缺醫學實證的產品。
這些不道德做法令病人不單止花了大筆血汗錢,更可能導致病情因延醫診治而惡化。
在病人健康和安全這點,我不認為西醫有妥協的空間
【第三, #治療和藥物的證據等級要夠高】
很多時候西醫都會被攻擊為藥廠代表或sales,因為西醫普遍並不會endorse未經臨床試驗及未能通過醫學實證的化學物。
為什麼一定要經過長久的臨床試驗才能用在臨床治療上?因為過去研發藥物時我們知道很多preclinical studies的化學物最終並不能成為藥物,即使那化學物在實驗室隻petri dish、隻老鼠、隻rodents、塊artificial tissue/skin有多麼promising的效果和安全,千千萬萬隻試驗品在臨床測試時並沒有明顯的作用更甚的是有不能接受的副作用,期後胎死腹中未能成為藥物。
沒有經過臨床試驗,你不會有以下資訊
1. 安全劑量和要達至臨床效果的劑量
2. 對不同年齡層、種族、性別的效果或副作用
3. 副作用的種類和出現機率
4. 跟現有療法對比的分別(安全性/療效性)
5. 對人類的bioavailability
6. 跟其他藥物衝突的機會
7. 更多更多重要的資訊
沒有這些資訊,諮詢時到底應該建議用什麼劑量、每日幾多次、大約用多久就會見到臨床效果、需要注意的副作用、需要避免同時服用的藥物、需要監察的器官(如肝腎功能)等等
當這一切都無的時候,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具質素的諮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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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verall,我想帶出的是,醫生們關注的是病人的健康和權益,如果其他非傳統療法有醫學實證而又適合和安全可靠的話,醫生是會毫不猶豫建議病人去嘗試。
如果醫生是藥廠的人或為了搵錢的話,是絕對不會建議疫苗或rectify關於疫苗的錯誤資訊和謬誤。疫苗是藥廠搵錢搵得最少的藥物,最搵錢的絕對是當病人病重所需要用的藥物和儀器。
如果你知道手術室用的一次性儀器要幾錢,你大概不會講得出一枝幾十蚊的疫苗是big pharma的大計。
*重申,要不要打疫苗是informed decision,無人應該被強制接種疫苗。暫時不打疫苗,先觀察一輪外國打完的反應和效果再作決定是非常合理的做法。同時,因應個人風險而決定打疫苗亦是非常合理的做法。每個人的風險因素都不一樣,請尋求具質素的醫療諮詢後再作informed consent & decision
#其實保健品都幾百蚊一樽
#點解無人講下有幾貴
dnr種類 在 I am Ju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離別課】
包青天爺爺日前在洗腎中心跌了一跤。因為有在服用抗凝血劑的關係,撞到的頭部瘀青了好一大片,而且瘀青一直蔓延擴散,整個左半邊的臉好像都黑掉了。第一次看到他,分不清楚是意識不清還是單純愛碎嘴。包青天爺爺只是一直重複著,「頭痛い、痛いよ」(頭痛,頭好痛喔)
滿口是血,但是沒有明顯的斷牙或骨折。做了簡單的止血,就留院觀察。昏昏的包青天爺爺喃喃唸著頭痛呀!太太在旁邊不斷的鞠躬,說著這老頭就是愛抱怨,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
時間到了禮拜五的晚上,通常這個時段我會疲勞到爆炸。口腔外科的工作量遠比我想像中的吃重,對精神和體力的負荷,往往在週五下診前夕達到高峰。
晚上六點,看完最後一位病人,正想喘口氣時,上司丟來一張Order。「劉先生、宜しくね。」(劉醫師,就拜託你囉。)是一張腦外科拜託我們口腔外科替住院病人清潔口腔的醫囑。我們跟腦外科、心臟內外科、血液腫瘤內科是好朋友。他們的住院病人往往嚴重到不能自理,連我們習以為常的刷牙漱口也沒有辦法。日本的口腔外科,在預防肺炎併發導致死亡這項議題上扮演重要角色,降低住院日數,減少醫療費用。我們到各層樓的病房幫重症病人解決口腔問題,清潔口腔並減低不必要的細菌感染。
仔細看一下名字,喔~是包青天爺爺耶。拖著疲憊的身軀,急急忙忙跟學長兩個人上到三東病房,敲敲門,爺爺我們進來囉。眼前的光景嚇了我一跳。包爺爺呆坐在輪椅上,眼神空洞,身體呈現一個很前彎的C字形,臉幾乎平行地面。病房傳來強烈的異味,高濃度的血腥味。病房走跳久了,這些味道是很習慣了。很多時候甚至可以從味道的種類,分辨出病人住的是哪科的病房。只是,前幾天才搖搖晃晃走進診療室,可以表達諸多抱怨的阿北,現在已經看不到靈魂。
「爺爺,我們來幫您清潔口腔囉。好,坐起來厚。」
「........................」
爺爺試圖想要移動身子坐直,卻怎麼也動不了。跟爺爺表明來的目的,還有試著讓氣氛愉快的,和學長一搭一唱講了一些話,爺爺始終講不出完整的一個句子。
「@&¥#%*£$>........」
大概都是這些語焉不詳的聲音。當下不禁懷疑,難道頭顱內血塊已經形成,壓到語言控制區塊?
爺爺彎著背,但是很吃力的想要坐直好讓我們幫他刷牙。看到爺爺咿咿嗚嗚很努力的調整身軀,我們看得很不忍心,於是笑笑開朗地跟爺爺說:不用挺直腰身喔,我們蹲下來就可以啦!
爺爺好像在說謝謝般的用力點點頭。我和學長跪在地上,徒手撐開爺爺不聽使喚的嘴唇和上下顎。用紗布棉花球和牙刷,配合漱口水仔細清潔整個口腔,另一手慌忙的用塑膠袋接好不斷滴下的口水血水和食物殘渣。
這不是一個很輕鬆的任務,特別是在累到爆炸的星期五晚上。但是每次到病房,看到連刷牙這件我們認為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都變得這麼奢侈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和專業可以讓他們提升一點點的生活品質,是多麼多麼有意義的事情。即使跪在地上,即使長時間用極為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姿勢診療,比起那些躺在床上無法自理的病人所受的痛苦,又算是什麼呢?
結束了整個口腔清潔和例行檢查,我跟學長累趴在地上,抬頭看著爺爺笑著說:好!結束囉!爺爺有沒有覺得舒爽很多?
爺爺用力的點點頭,好像想要表達什麼卻都說不出來,奮力的搖動身軀和輪椅。我們知道他想要說的是一句簡單的謝謝。
隔天一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六早晨,加護病房急Call,包青天爺爺突然昏迷了,情況緊急。窗外配合蟲鳴鳥叫的晴空是多麼美好,加護病房外的家屬休息區是冰冷的多麼令人心碎。太太和女兒驚慌地趕來,面對主治醫師詢問要不要簽署DNR(Do Not Resuscitate, 不實施心肺復甦術,不急救)同意書,太太哭得柔腸寸斷。女兒堅強的忍著淚水,紅著眼眶詢問爸爸醒來的機率。
跌倒,顱內出血,血塊擴大。那天還沒有天黑,包青天爺爺就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因為日本人對情緒表達比較抑鬱,還是因為家屬快速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太太和女兒在病床邊顯得平靜。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的,反而是醫療人一年級生的我。
曾經景仰外科體系的一切,深信外科醫生有強大的力量可以扭轉局面。但是有些時候敵不過一句人各有命。生命無常,消逝的這麼的悄悄。
面對生命,我們顯得多麼渺小。
宣告死亡時間的時候,我就和家屬一起站在床邊。努力止著顫抖的雙手,把心電圖監測器卸下。強忍著情緒繼續做我的工作,但是腦袋一片空白。醫療人員不是說一句「請節哀」就結束了工作,後續還有很多程序,檢討死亡原因和照護過程。
看出了我的慌張,老闆瞪了我一眼,指責我的不專業。在學校,我們背誦大量的病名,認識病狀,條列出治療方法。那時剛畢業的我,可以馬上侃侃而談各種疾病的細節和對策。然而,卻沒有人教我怎麼面對自己病人的離去。
前輩都會說,不要在病人身上放太多真感情。說,到最後傷痕纍纍的只有自己。說,這不過是一個工作。
但是我還沒有這麼高竿,可以把對病人的關心當作制式化的例行公事,把家屬的熱切情感當作理所當然。
走在病房長長的走廊,好像看不到盡頭。看出了我的動搖,學長轉頭跟我說:「你記得我們那天去看包爺爺,幫他Oral care 完以後,他激動得想要說什麼嗎?你有沒有看到他眼角泛淚。可能他被我們弄痛,但是看他柔軟的神情我想把這個解釋為他很感謝我們。」「我們醫生啊,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幸好我們禮拜五沒有拖延,馬上去看包爺爺,他才可以帶著一個清新的口腔舒服的去另一個世界。這是我們能做的,就把它做到最好。其他的事,只能說是神的安排了。」
之後,我不想活在懊悔之中。我沒辦法做到最好,但是希望自己每次都是盡力而為。對生活、對工作、對家人朋友。每做一件事,一個決定,都會想想這是不會後悔的行動。
活在當下,問心無愧。讓每個相遇都是美好的邂逅,讓每個相處都是精彩的回憶。
[這篇文章是我的字療。前幾天一位親愛的長輩離開了我們,我會永遠記得您溫暖的笑容,平靜又充滿愛的語氣。祝福您在另一個世界過的很好。望著天空,我無時無刻都在心裡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