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女優/魏海敏》
訪談進行到一半,魏海敏似乎被我們拋出來的某個問題難倒了,她沉吟片刻,斟酌該如何回答,雙手捧著白瓷杯,緩緩地轉動著。搭在杯子上的手指,修長而白皙,如同一株花草。她的手指在戲台上確實能幻化成一朵蘭花。蘭花指能捻針穿線,補綴苦守寒窯的寂寞時光;也能舉杯澆愁,傾訴貴妃醉酒的心聲。一屈一伸,一動一指,能說千言萬語,故而絕世名伶端坐在眼前,即便面有難色,手指也是這樣充滿美感。
其實都已洩題,訪綱早在訪前便已寄交受訪者,所謂訪問,無非照著紙張上的題目行禮如儀走過一遍,但受訪者回應字字斟酌,句句鏗鏘,所有答案打磨得閃閃發亮,宛如唱詞。都說青衣扮演的乃戲曲中最典雅端莊的女性,笑不露齒,行不見足,63歲的魏海敏作為台灣一代青衣,被制約成美的化身,舉手投足必得能定格成照片,專訪過後大半月,她為新戲《千年舞臺,我卻沒怎麼活過》辦記者會,與隔離中的新加坡導演王景生聯訪,未輪到她說話之時,但見她眼觀鼻,鼻觀心,腰桿挺得直直的,若捻一朵花在手上,便是蓮座上的觀音了。
訪問本該在去年進行,未料新戲因疫情耽擱至今,但她卻說大疫之年比往常還忙碌。去年下半年《四郎探母》《王熙鳳大鬧寧國府》《樓蘭女》3齣戲巡演結束已是今歲初春,接著是4月的《千年舞臺》,下半年還有國光劇團的新戲銜接,「我覺得疫情帶給我的衝擊好像是一切都停下來,但反而可以讓大家回頭看自己是誰,難道我們還是像過去一樣,庸庸碌碌過下去嗎?」對她而言,2020年是人生的回顧和再出發,這一次與王景生合作的紀錄劇場《千年舞臺》,重現往年六個經典角色,何嘗不是一次新歌加精選?
80年代中期,她與京劇名家吳興國將一系列外國名著改編成京劇,《樓蘭女》即脫胎自希臘悲劇《米蒂亞》。1991年,她拜中國戲曲藝術大師梅蘭芳之子梅葆玖為師,《穆桂英掛帥》《太真外傳》2齣梅派折子戲,是她做「梅派大師姐」的成果驗收。《曹七巧》《孟小冬》為2000年後,她與國光劇團王安祈合作的新里程碑,前者是她對張愛玲解讀,後者是對京劇老生皇帝致敬。2008年,她與劇場大神羅伯.威爾森跨界改編吳爾芙《歐蘭朵》,舞台上2個小時的獨角戲已然是經典。
戲台上,她用京腔翻唱希臘悲劇、莎士比亞或張愛玲,唱念做打俱佳、文武崑亂不擋,然而此番登《千年舞臺》,除上述角色,她還要在戲台上扮演自己,「千年舞臺,我卻沒怎麼活過」,那個「我」,是魏海敏,習慣粉墨登場的名伶在舞台上自報家門,追憶女兒心事,與素顏無異,心情忐忑是必然的,否則我們訪問中,那個問題怎會將她難倒了?「早年父母離異,母親在您成長過程的缺席,讓您少了許多與年長女性互動的經驗,這個缺憾會讓您在理解角色造成困難嗎?」
一代青衣本名魏敏,出生於台北縣(現新北市)鶯歌,三姊妹中排行最小。魏父軍人出身,1949年隨國民政府來台,雖有大學學歷,卻懷才不遇,早年便從軍隊退下,與妻離異,四處打零工。有志難伸的男人偶爾在夜裡拉著胡琴,哼唱京劇排遣悲懷,興之所致,也教女兒唱戲,魏敏才4歲,便懂得尖著嗓子高唱「蘇三離了洪桐縣」討好父親。魏敏10歲那年,魏父在嘉義謀得某一工廠廠長職缺,一家人南遷,眼看就要過上好日子,豈知2位姊姊又將負笈北上,中年男人拿即將青春期的幼女不知如何是好,又見這小女娃活潑好動不愛讀書,遂狠下心腸送她到高雄左營海軍附設的海光劇校,劇校將她的名字嵌入海光的「海」字,魏敏成了魏海敏。
進劇校第一天就得學倒立,天地乾坤顛倒看,有了新境界,「第一次懇親,爸爸姊姊們都來了,大夥兒高高興興吃著零食,但對話客客氣氣的,從此一切都不同了。」她說電影《霸王別姬》演的都是真的,劇校坐科7年,每天晨起練功,吊嗓子、拉山膀、跑圓場,四功五法稍有差錯,老師一棒子就打下來。但她個頭好,嗓子好,一下子就挑大梁演出。13歲,她擔綱演《穆柯寨》,父親歡歡喜喜來看她演出,那是父親第一次看她演戲,但也是最後一次—那一年,魏父癌症病逝。她嘆,這一次等於跟原生家庭斷裂了,「我之前參加一個電視節目談眷村文化,講到爸爸媽媽,哭得稀哩嘩啦,因為他們是誰?愛吃什麼?老家在哪裡?家裡有沒有兄弟姊妹?我都不知道。父母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吶。」
其時,軍隊劇校常有巡迴勞軍,某次北上公演,她得空與姊姊見面吃飯,姊姊帶來陌生女子赴會,她只道是戲迷,未料姊姊卻說「小敏,這是我們的媽媽」,她臉色登時一變,「我當初覺得媽媽欠我一個道歉,我如果離開女兒,我一定會跟她道歉,但媽媽沒有,我對她不大諒解。」一代青衣說起往事,雲淡風輕,說當日情形已不復記憶,只道吃完飯,恍惚回宿舍,見桌上一串葡萄,二話不說就往嘴巴塞,愈吃葡萄,心中愈亂,半夜裡,全嘔了出來,定睛一看,全是一顆顆完整的葡萄,「後來我才明白母親當年離婚是要帶走我的,但父親不許,說要走就得一個人走。最後母女是相認了,但很多關係錯過就是錯過了,兩個人就維持著一個客氣的距離。這個缺憾讓我不知如何跟女性單獨相處,尤其跟女性長輩在一塊,會莫名奇妙地手足無措。」
相較之下,她和叔叔伯伯們在一塊自在多了,無論是父親、劇校老師,或稍後提攜她的學者俞大綱,她在父執輩中恰如其分扮演受寵的小女兒。
1976年,她從海光劇校畢業,入海光劇團。想當年,京劇受黨國扶植,最紅旦角是顧正秋、徐露、郭小莊,中山堂和國軍文藝活動中心公演往往冠蓋雲集。她雖是後起之秀,但連連得獎,前程遠大,然而她卻在此時嫁給大她9歲的香港商人,「當年才21歲,但我想反正早晚要結婚,就結了吧!這輩子就屬那時期最感寂寞,每到放假又特別愁煩,姊姊們有自己的家,媽媽早已另嫁,更不方便去找她,我就孤家一人,沒地方可去。坐科時有個專心的目標,一畢業整個人好像突然架空了,大好人生似乎正要開始,但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麼?只是徬徨無依,好想有個家…」
80年代初期嫁與商人,港台兩地跑,是1982年吧,她說那時在香港待產,得知北京、上海京劇院一票名角南下大匯演,她慕名而去,節目單上的《鳳還巢》《別姬》她早已唱得爛熟,但台上的梅葆玖舉手投足、落腔、咬字,其氣度前所未見,她頂著8個月的孕肚坐在觀眾席,感受的不是胎動,而是藝術的震動。
然而時代氣氛悄悄改變了,她去勞軍時,發現阿兵哥更迷戀的是鄧麗君、鳳飛飛,有了時不我予的危機感。解嚴前一年,她與吳興國將莎士比亞《馬克白》改編成京劇《慾望城國》,「京劇手段很多,但這些手段我不一定都會,潑辣旦、壞女人的角色我沒演過,但我不想一直演我的大青衣角色,於是我重新打造馬克白夫人,打造她的心境、手勢,跟懷胎生子也沒兩樣。」她驕傲地說那個轉折是她從照本宣科的伶人,脫胎換骨成了獨立思考的藝術創作者。
1991年,她如願拜梅葆玖為師,在北京前門飯店下跪行禮,袁世海、張君秋、葉少蘭一票北京名角都到場觀禮。拜師宴上,等到客人都走了,她對梅葆玖說:「老師,《霸王別姬》我都學會了,但舞劍看不清楚。」但見梅葆玖起身,拿起桌上筷子,嘴裡嗆嗆嗆數著節奏,腳上啷啷啷走了一個過場,她跟著演一遍,師徒如此授課。1996年,她以《貴妃醉酒》和《宇宙鋒》得梅花獎,是為京劇藝人最高榮譽。
她來到事業的巔峰,但疏於家庭,婚姻以離異告終。與此同時,台灣本土意識抬頭,京戲式微,三軍下轄劇團宣告解散,原本熱門滿檔的她竟也無戲可演,無論感情或事業,都只剩自己了。但她不喪志,加盟國光劇團,兼顧老戲新戲,扮王熙鳳、曹七巧,好戲一齣接一齣,又拿國家文藝獎,無疑是絕處逢生。13歲登台,唱戲至今五十載,戲台上演盡了才子佳人千古風流,戲台下卻嘆這一生似乎交了白卷,好像沒怎麼活過。
於是我們不免要問:「生為女性創作者,難道家庭、事業只能二選一嗎?」「是啊,當媽媽是經驗,當太太也是經驗,但那些經驗都是階段性任務,唯有完成了那些任務,我才能專心在藝術創作上。」可是您的梨園大前輩孟小冬晚年來到台灣,最後一人一狗孤老終身,同為女人,同為伶人,您難道不會有兔死狐悲的傷感?她很篤定地回答:「不,她真的把藝術發展到極致,我認為她這一生是沒有遺憾的。」
絕代名伶很篤定她這輩子的角色必然先是藝術創作者,其次才是種種做女人的責任,當媽媽的責任、當女兒的責任。她與媽媽前後走向離婚一途,提及晚近母女相處,她嘆道:「繼父後來也去世了,我怎麼可以不照顧她?她晚年跟我住在一起,後來其實有點失智,不大認人了,跟我們沒什麼交談的意願了,但她審美眼光很好,看到我會說妳頭髮好漂亮喔,給她倒杯茶,她會道聲謝謝,教養很好。」4年前,母親九旬高齡壽終正寢,恩恩怨怨也該全數泯滅了,她得出結論:「我對她的恨,都是我自己的問題。」母喪後某一天,她在大雨的天氣開車出門,車子爆胎,她停在路畔等待救援,想起喪父喪母,從此是一個人,於是趴在方向盤上失聲痛哭。
或者她也不算一個人,孤獨的人還有心愛的藝術,4月仲春,她登《千年舞臺》,好戲開鑼前,一張素靜的臉在後台撲粉描紅,她往鏡子前一站,魏海敏變成了穆桂英。那是13歲初試啼聲的角色,50年後還扮同一個人物,以往自己常常夢見在臺上忘詞的噩夢,但她現在不會了,她自認嗓音依舊青春豐盈,甚至比年輕時唱得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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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 兩廳院提供 周佳慧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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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周嘉慧攝影
《千年舞臺,我卻沒怎麼活過》
魏海敏新戲《千年舞臺,我卻沒怎麼活過》四月九日將在國家戲劇院演出了,至今卻未見盛大宣傳,然而節目單上幾個名字並列在一塊就足以讓人興奮到發抖──魏海敏演出、張照堂攝影、陳界仁影像設計、黃文英服裝設計、王景生導演,夢幻卡司,名字字級放到最大,印在海報上,即是萬丈光芒。
三月初,魏海敏隻身一人與記者茶敘,說她單槍匹馬也不盡然正確,席間,她還與人在韓國布展的陳界仁、因來台隔離中的新加坡導演王景生視訊,暢談合作心情。COVID-19自去年蔓延之今未有緩和趨勢,鎖國、封城,隔空視訊會議變成大疫之年的日常。表定去年春天公演的《千年舞臺》,因疫情延誤了一年,但魏海敏說去年比往年還要忙碌,《四郎探母》、《王熙鳳大鬧寧國府》、《樓蘭女》一推出,票房不是秒殺就是加場演出,三齣戲馬不停蹄的巡演,結束已是今年二月,接著是四月《千年舞台》,下半年還有與王安祈國光劇團的新戲。對她而言,2020年是人生的回顧和再出發,《千年舞臺,我卻沒怎麼活過》將重現她過往演過的六個經典角色,何嘗不是一次新歌加精選?
八零年代中期,她與吳興國接連將莎士比亞、希臘悲劇改編京劇,脫胎自《米蒂亞》的《樓蘭女》精彩可及。一九九三年,她拜梅葆玖為師, 梅蘭芳經典戲碼《穆桂英掛帥》《太真外傳》自然來也是要來一下。《曹七巧》、《孟小冬》是後期與國光劇團王安祈合作代表作,前者是她對張愛玲理解與詮釋,後者是對京劇老生皇帝致敬。三年前,她與劇場導演羅伯․威爾森跨界合作吳爾芙的《歐蘭朵》,舞台上一個人撐兩個小時的獨角戲自是不容錯過。
舞台上她用京腔翻唱希臘悲劇、莎士比亞或張愛玲,一代青衣翻過一個又一個巔峰,唱念做打俱佳、文武昆亂不擋,然而此番演出,除了上述六個角色,她面對是更巨大的山頭——她要在戲台上扮演自己,千年舞臺,我卻沒怎麼活過,那個「我」即是魏海敏,空蕩蕩舞台上一桌二椅,她追憶往事,講對父親的孺慕之情,與母親的心結,孤梅冷月的心內話,也與素顏沒什麼兩樣了。
她本名魏敏,家中三姊妹排行老么,父母早年離異,父親因在嘉義某工廠謀得廠長一職, 舉家搬遷嘉義文化新村。十歲那年,因兩個大姊姊負笈北上,單親爸爸平日駐廠,無暇照顧年逾青春期的么女,只得送她到左營海軍附設的海光劇校,本名「魏敏」中嵌入海光的「海」字,成了魏海敏,她說但電影《霸王別姬》演的都是真的,晨起練功,吊嗓子,拉山膀、跑圓場,稍有差錯,老師一棍子就下來,然而她嗓子好,模樣好,學戲速度超快,十三歲就已挑大梁。
王景生拉著她去當年左營學戲的學校舊址,去金門勞軍的地方,企圖重建魏海敏的少女時代,一回他拿著張照堂的照片,照片是火車上的旅人,想知道那個時代,魏海敏在幹嗎?魏海敏便回憶,她們當時會從左營搭清晨第一班車,去各個地方勞軍表演。王景生不斷地拋出問題,「美麗島事件發生時,妳有沒有記憶?」、「解嚴前後,妳的生活有沒有改變?」、「妳最喜歡父親的哪道菜?是怎麼做的呢?」她反射性地回應:「這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呀?」王景生說:「我想要聽。」
「我要演別人是天經地義,要演自己反而困難,」舞台上可以是鬚生,可以是花旦,可以帝王將相,可以才子佳人,絕世名伶戲台上扮演他人,但發現對自己何其陌生,「成長的過程中,可能會有一些創傷,這些事當時可能心裡很有悸動,但後來回想時,往往已經煙消雲散,如何把這些回憶抓回來,是很重要的功課。」
出科後,她與海光劇團簽約,成了當家花旦,演出機會應接不暇,又連連得獎,二十一歲,已然是個角兒了,然而她卻在此時嫁給了大她九歲的香港商人。十歲進劇校,父親在她十五歲的時候過世,十六歲與母親相認,維持不冷不熱的關係,事業越成功,內心越寂寞,「當年才二十一歲,但我想反正早晚要結婚,就結了吧!這輩子就屬那時期最感寂寞,每到放假又特別愁煩,姊姊們有自己的家,媽媽早已另嫁,更不方便去找她,我就孤家一人,沒地方可去。坐科時有個專心的目標,一畢業整個人好像突然架空了,大好人生似乎正要開始,但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麼?只是徬徨無依,好想有個家……。」
她台北香港兩地跑,八零年代初期,中國改革剛開放,她在香港看到梅葆玖與一班上海、北京京劇院名角匯演,當時她懷胎數月,但在劇場裡感受的不是胎動,而是藝術的震動。為人妻、為人母,生命中的眾多腳色有了不同的優先順序,她想當藝術家,一流的大藝術家,比想媽媽和妻子還的念頭強烈,選擇離婚,至今一個人。
戲台上唱戲五十載成績斐然,但回首自己的人生,彷彿交了白卷,「沒怎麼活過」。梨園冬皇孟小冬晚年來到台灣,一人一狗孤老終身,問她對此會不會有兔死狐悲的傷感,她很篤定地回答:「她真的把藝術發展到極致,我認為她這一生是沒有遺憾的。」生為一個女性創作者是不是真的得在家庭與事業二選一?「當媽媽是一個經驗,家庭是一個經驗,太太也是一個經驗,他是一個階段性任務。那些任務都是必然的,有那時候的任務,才有現在的我。如果是一條何,前面隨波逐流,後來才越來越清晰了。」粉塗描紅 ,勾眉點墨,她在鑼鼓齊鳴聲響中款款登場,不是為丈夫而活,不是為子女兒活,她愈來愈篤定自己只為舞台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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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海敏離婚 在 [心得] 江雲之間-表演工作坊- 看板Drama 的推薦與評價
本篇文章為表演工作坊《江/雲.之/間》觀看兩次的心得。其實看了兩次後,我發現位
置對我而言會有很大的影響性,看第一次的時候,我大概覺得是場我不喜歡的演出,畢竟
我都看到差點睡著,可是在第二場時,卻因為很近反而讓我覺得更融入了作品許多,所以
我也就嘗試著把這些觀察放到了這篇心得中。(對了,這也是我第一次觀看表坊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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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雲.之/間-表演工作坊
節目:江/雲.之/間
劇團:表演工作坊
地點:衛武營歌劇院
時間:2021年04月17日 PM 07:30~PM 10:30(遠位置)
2021年04月18日 PM 02:30~PM 05:30(近位置)
前言
當初看到這場作品時,我大概想了快三個月才決定買票進場,因為我知道表坊的《暗戀桃
花源》有著很好的口碑,但因為我之前看了其他演出《樓蘭女》(備註一)的關係,因此在
開演前兩周決定放棄這場作品,但後來有位朋友跟我說他覺得這場很好看,推薦我一定要
去,而且最好要二刷,只不過後來有三位朋友跟我說這場作品並不好看,所以在一好三壞
的結果下,我能調整的是我預計購買的票價和幾刷,但因為我真的很顧慮當初 《樓蘭女
》 的事情上演,最後我決定買次低票價和一刷就好,並把另外一個時段安排去看其他演
出。但有趣的是,剛好在我買完票後的兩天後,朋友贈了我原本規畫要去看另外作品時段
的《江雲之間》,我自己的那張《江雲之間》可也退不掉,所以就順理成章把我原訂時間
要看的其他演出釋放,就成了二刷《江雲之間》。
但老實說,二刷這件事情我個人是很焦慮的,因為當節目不符合自身的期待時,縱然在演
出現場一分鐘我都會覺得煩躁,因此對於二刷的作品,通常我都會考量在三。但這場演出
看完後,其實整體來說感受複雜,因此我嘗試用空間、文字、演員和心得這幾段來當作討
論。
備註一
《樓蘭女》整個行銷都在打魏海敏+吳興國,但就像你買排骨飯,可是卻買到小拇指大的
排骨飯,因為你不能說他沒有放排骨,可是就小到以為被騙。
空間
老實說看了兩次《江雲之間》,感受到的差異性很大,兩次我選的位置不同,一個位置選
在老遠,一個則近到似乎一伸手就可以碰到演員一樣,遠的位置則是看景很美,並可以注
視著宛如多寶格舞台做動的狀態,那是個很順而且精確地讓每一幕的故事發生,可是舞台
上的一切卻整個與我這個觀眾無關;但在近的位置時,則是可以深刻看到演員紅了眼睛、
幫忙擦了對方的一下或是用口水稍稍封了信封的樣子,有很多很真的小動作,讓故事的傳
達有著更好的效果,而這也對於情緒的渲染變得較為強烈,好像這個故事就發生在我身邊
那樣,可以深刻的感受著江雲兩人的無奈、錯過和惋惜,也因此在走出劇場時,我整個迷
惘了,我完全不知道這場演出對我來說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記得在昨日演出時我看的是遠
的位置,看完戲走出劇院時,我大概跟我來看戲的朋友一同念了好幾次這個作品有多麼讓
我想睡覺更甚至有許多的不滿,可是今天在這麼近的位置之下,我卻跟我一起走出這場作
品的朋友聊著這演出有著他樸實的美好。
對!我很混亂,甚至也很未知,因為這代表著光是位置就會影響到我對一場作品的感受,
不光是這場作品,之前在《戰爭安魂曲》、《相思唱歌仔》同樣都發生過這個狀況,一旦
換了位置,整個也跟著改變了許多。雖說如此,我也曾經遇到遠位置比近位置好的作品,
像是《茶花女》,也有遇到不管進或遠都很好看的作品,像是《孿生兄弟》和《跳舞ㄚ嬤
》,而反之(無論遠和近都不喜歡)的作品也有碰過,所以,我同樣也很迷惑到底該怎麼去
選一個作品的位置。
文字
這場作品對我來說,無論是人事時地大概都無法跟我產生共鳴,因為我沒有身處在這樣的
時空背景下,無法理解他們當初的愛戀、寫信是主要的資訊傳達工具、戰爭時期和顛沛流
離的不穩定生活,但我大概能理解的只有文字的典雅。整場作品中,文字透過每個演員的
說話而出現時,總讓我感覺很舒服,當然除了胡德夫以外,因為他在演出中他講了幾次話
,我大概就出戲幾次,縱然看了兩次《江雲之間》也一樣。那種感覺就像在吃整桌日式料
理時,卻突然來了碗四川麻辣鍋這般的突兀。
其實在這場演出的回饋單上,有要讓觀眾去選取最適合的文字,可是在這些既定的選取文
字裡,其實我並沒有太多的感覺,反而是其他文字才讓我有更多的共鳴和想像,就像是:
「這些年我寫給你的信,我放下了」
這句話是雲之凡把她之前所有寫出去的信放在江濱柳墳前說的話,我很喜歡她的這句「我
放下了」。因為這樣的放下不只是放著,更是指雲之凡終於放下心中的掙扎來找江濱柳,
更誠實的面對自己的那個她。只不過看著江濱柳時,老實說心中也有點酸酸的,畢竟是時
間、機運和造化弄人啊!
「再等,就要老了」
這句話在這場演出裡出現了兩次,一個是雲之凡的哥哥跟她說要趕快盤算去嫁人,否則會
來不及,另一個則是雲之凡來到江濱柳的病房跟他說的。對我來說,第一次的話說的是事
實,第二次說的話是感傷和當初的期盼都已塵埃落定了。
「我把你當成家人來看待,所以家人怎麼能跟家人結婚,但事實上在我心底的是『一個女
人的心,是沒得商量的』」
聽著雲之凡對裴先生說著這句話時,老實說很佩服著她的堅持,可是在造化的捉弄之下,
她最後還是嫁給了另外一個人-陳醫師,我實在很想問她說這樣的選擇是心中商量的結果
嗎?還是說就是因為沒得商量,所以她縱然嫁給了陳醫師,但仍在心中為江濱柳留了一個
重要的位置呢?
「我們搬到了台北的鄉下-天母」
這句話在我看的兩場中,觀眾幾乎都笑了出來,曾幾何時,當時的鄉下卻成為了鍍金的地
方,因為我們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想著現在的天母根本就是高級住宅區,而這句話就真的像
個笑話一樣。可是此時的我們會為此而笑了出來,就像我們會對演出中提到的那些歷史故
事而感到好笑,想說這對現在的我們而言,根本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是的,曾幾何時,不
只歷史、故事和地方都有著大幅的變化,以前的事實到了現在卻成了笑話。
演員
在這次的演員裡,我覺得每個演員都演得很好,就像我看張震在封信時,還有做出用舌頭
去舔信封的動作,而且看他在吃包子時,他還有被燙到的樣子,就真的像是自然地在吃東
西那樣。另外,則是李劭婕飾演美如在海灘那場超放鬆地笑,這是我在看這兩場演出裡,
一直被她觸動到也跟著不自覺笑出來的一刻,想說怎麼會有人可以笑成這個樣子;另外則
是她在飾演老婆婆角色時,我就很在意她走路時的蹣跚、弓背還有手的擺動幅度,因為在
這場演出中,李劭婕的角色種類有的很奔放,有的很內斂,但無論哪種,她都揣摩得很好
。另外,則是韋以丞,雖然在很早之前就觀看過他在《鞍馬天狗》中飾演的僧侶,當時我
就驚艷著他對於角色深入的狀態,而在這次他所飾演的陳醫師和江濱柳的老朋友-老韓,
老實說在比較遠位置的演出時,我並沒有分辨出來原來這兩個角色都是同一人,因為陳醫
師的狀態通常比較中規中矩,但是江濱柳的好朋友老韓卻是有著滿口的鄉音還有浮誇的動
作,所以在近位置演出看到他們兩個角色都是他時,我個人是蠻驚訝的,因為這兩個角色
我覺得他都處理得很好。最後,則是飾演小姑的賴梵耘,我就覺得我很喜歡她的戲劇張力
和講話伶牙俐齒的感覺。
舞台
這場演出在於舞台上就是個多寶格,但我後來才想說,其實多寶格的舞台應該有幾個意象
,第一個是收信的抽屜,第二是寶藏,第三個是抽出來的過程。
對於有在寫信的人來說,照理說應會有個收信的地方,除了盒子外,基本上就是抽屜,也
因此我在想的是,這樣的多寶格舞台,就代表著每一個被抽開的舞台格子時,其實也就代
表著一封信、一個故事和一個思念,所以這樣的舞台可以說是收信的抽屜;而多寶格是古
時候皇帝拿來收藏珍寶的盒子,除了做工精巧外,更可以收納著不同的精品,所以這似乎
也代表著,這個舞台本身就是放著江、雲兩人他們珍貴的回憶與情誼,也記錄著不斷錯接
的人生;舞台格上的抽出,也告訴著我們時間的流逝,我們好像就跟著時光隧道一樣,也
像大雄每次打開時光機抽屜時會發出來的光芒那樣絢爛。
因此如果疊合著著江、雲兩人在舞台上不斷寫著信和兩個郵差在舞台上跳舞並往上拋出許
多信來說的話,就意味著這場演出的確就是抽出了抽屜,並在每個格子裡都有著屬於 江
、雲 兩人之間的歷史,而我們就像在抽屜的上方看著裡面的每一封信。老實說,這樣的
感覺,蠻好的也蠻樸實的,就跟我以前舊家裡放著我爺爺和奶奶給我的書桌一樣,厚實的
木抽屜裡總有著許多乘載眾多回憶的紙。
心得
看完後其實心情很複雜,雖然我覺得最大的敗筆是胡德夫,畢竟有太多的刻意和行銷他(e
x:開胡德夫演唱會),不過這並不代表我不喜歡胡德夫的作品,就像我喜歡奶茶和紅油炒
手,但卻不會把他們放在同一個碗裡,不是不喜歡而是不適合。
這場《江雲之間》對我來說最愛的是文字,我想可能跟我喜歡用寫字來紀錄事情有關,因
為文字留存的不只是事情更擁有著溫度,而且劇中寫信都不像是我們現代般有line或fb可
以讓資訊傳遞得如此快速。
我在看戲的時候,一直在想的是,如果當時有line、fb或是電話,他們這一生會不會就不
會錯付了呢?
可是,又真的錯付了嗎?
江濱柳有著愛著他的美如,雲之凡有著愛她的陳醫師,老實說很幸福,但也很不幸,因為
對於美如和陳醫師來說,他們似乎都得不到對方(江濱柳和雲之凡)心中的某一塊,而且看
在他們眼裡,枕邊的愛人一直寫信給遠方的情人時,他們的心中又有什麼樣的感覺呢?就
像美如說的「我永遠都不知道在跟誰比賽」,好像這對四個人來說其實都是不公平的,但
也好像只能說是命運弄人。
寄不出去的信,只能任由時間消磨掉了青春,但能為這些點滴留下痕跡的大概就只有文字
,還有,發黃的紙吧!
看完後心中總有些許惆悵,感嘆著兩個人的愛情最後沒有機會相碰,但也開心著他們都曾
遇到了彼此和遇到了愛他的另一伴,可是如果在現代這麼快速的資訊流動裡,他們這樣的
愛情還真的會長久嗎?有時候不就是有盼望、有期待、有距離、有過程,這樣的傳遞是不
是才是美好的呢?就像之前聽到的故事,有對在結婚過後沒多久就瞎眼的夫婦,可是在經
過幾十年後,由於醫學的發達最後讓他們終於可以恢復光明而看到彼此時,他們最後卻選
擇離婚,因為在沒有看到彼此變老的對方之下,留在他們心中最美好的都是他們還在最年
輕最好的一刻,因此真的有朝一日面對人生、現實和實際的生活時,那些我們原本勾勒的
美好又真的會是如此嗎?
老實說這樣的結果我並不知道,但我也選擇不去想,因為或許能讓戲中這樣的美好一直留
在我的心中,這樣或許對我來說就是件好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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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愛看戲的工程師,雖然寫的文字並不專業
但還是想為一些戲劇留下一些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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