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針見血】
老侯對前台籍日本兵簡茂松先生傳記的短評,值得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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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每隔一陣子總有推倒蔣銅像的風潮。如我一直說的:見大人則藐之,是常人難以做得到的修為。在民主時期推銅像,是小菜一碟;但在威權時期,敢於蔣氏面前犯龍顏、捋虎鬚,才是真本事呀。
戰後長期旅居日本的前台籍日本兵簡茂松先生,生前一本傳記:《我啊!:一個台灣人日本兵簡茂松的人生》,我手邊有其日文版,有一段提到1971年雙十節,簡氏與其所屬海外台灣人團體受邀回到國內參加國慶典禮,受到總統召見。
簡先生在日本屬於親國民黨台灣人團體,但自心底厭惡國民黨政權,即便如此,總統召見畢竟非同小可,這個總統又曾是那位在現代史中叱吒風雲的老蔣總統,所以,在簡茂松這本充滿血淚、憤慨的傳記中,唯獨這一段像是變了一個人,成了乖乖聽訓的學生。
蔣把簡先生等人視為國賓,接見地點是在陽明山中山樓。來賓先到大廳,總統在警衛隨侍下出現於階梯上,隨即站立不動,看著全場來賓。
「我就像是鬼上身一般,渾身動彈不得」簡茂松如此形容他當時的緊張情緒。
接下來,總統開口了:「很高興今天看到各位。知道在日本有這麼多熱血的台籍青年,我不禁想起自己在日本的種種。我們等一下一邊喝茶一邊聊。」
簡茂松說,這一段,蔣總統說的「當然是北京話」,所以透過在場翻譯,翻成台灣話。簡茂松這本傳記是日本記者代筆寫成,蔣氏一生不會說國語,若非簡茂松說錯,就是日本記者不察。
至於所謂「熱血台灣青年」,簡茂松當時已四十好幾,在場所有台籍華僑也都是這個年紀,根本都是邁入中年的人,但考慮到蔣氏本人當時已經高齡八十四,稱大家為「青年」,輩分上也不算錯。
這個海外台籍團體其實事先已將關心的問題,寫成了書面訊問,呈送總統府。問題有二:一是何時反攻大陸,我旅日台灣青年,願意組織義勇軍,奔馳沙場;二是如果無意反攻,何妨台獨?
以當年政治氣氛,這兩個問題可說是直接挑戰政府威信,問得相當大膽。
在場作陪的,有宋美齡與蔣經國,「宋美齡看來比實際年紀輕、蔣經國相當有威嚴」,總之,在氣勢上就讓簡茂松覺得這問題問得唐突。
一群人邊吃茶點邊聊,但最終這群人還是鼓起了勇氣,問了他們想要問的問題。剛開始,彼此對話仍是透過「奉化話→台灣話」翻譯進行,大概總統也覺得太浪費時間了,居然做出了一件讓在場所有旅日台灣人意外的事情。
八十四歲的蔣總統,說起了日語!
根據簡茂松的說法,「總統的日語,和我們不相上下(俺たちとそう変わらない日本語だったので驚いた)」。
簡茂松說,這感覺彷彿是祖父在與自己兒孫對話,相當和藹。
有人問道,何以中華民國不參與劃分日本,把九州歸於自己的統治之下、何以要放棄戰後索賠。
蔣回答,「日本人が敗戦で苦しんでいるのにさらに追い詰めるわけにはいかないではないか?死にそうな息子を親は殺すことはできない(日本已為戰敗所苦,我們何忍將其逼入窮境?做父母的,豈能親手扼殺垂死的骨肉)」
蔣的「以德報怨」,在日本贏得令名,蔣心知肚明,這群旅日台灣人也是知悉。此時的蔣仍維持一貫道德形象,回答得毫不出台灣人意外。他還將日本比做「中國的骨肉」,蔣心中的中日關係為何,可以推知。
至於台灣獨立問題,蔣稱「台灣現在不就是獨立了嗎?但中國大陸仍有數億受苦同胞,只要政府決定反攻大陸,諸君務請響應政府,參加反攻復國大業。」
簡在書中說道:雖然事後冷靜想想,這些全是官場辭令,但當時不知怎地,只覺得是天神降旨,只有恭敬聽訓的份。
這一段,將老百姓見大人物的心態,寫得活靈活現,堪稱絕妙。可惜的是,國內翻譯版本似乎在這一段動了手腳,應該是為了保持主人翁簡茂松一生反抗威權的形象。
這幾年,每隔一陣子總有推倒蔣銅像的風潮。如我一直說的:見大人則藐之,是常人難以做得到的修為。在民主時期推銅像,是小菜一碟;但在威權時期,敢於蔣氏面前犯龍顏、捋虎鬚,才是真本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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