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看得到龍貓，其實滿可怕的，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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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寫在釀電影的文章，去年被釀編挑選在臉書重播，底下有這樣一個留言。今年《龍貓》再上院線，散場後第一個想起的，竟也是這則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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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金馬影展放了日文版的《龍貓》，幼時那份抗拒長大的不甘心，彷彿再被大銀幕召喚出來，感謝主編硯拓鼓勵我寫下。現在再看文章，裡頭的語氣已經很陌生。唯一沒變的，是聽到〈風のとおり道〉時，總是抑制不住的淚意。那時我有感於小梅遇見龍貓的情節。「剛才真的有大龍貓，我沒有騙人。」她在林間小道被姊姊小月搖醒，無法組織語言證明自己見到了畫冊裡的大龍貓，使我感覺到語言不成熟的可憐——如果你無法說服世界，等於不曾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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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感覺到自己的可憐。因為無論如何用心感應，都無法再是第一手經驗。畢竟如果真的看得到龍貓，其實滿可怕的。這個意識本身就是一種失去。於是那篇文章裡，我這麼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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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貓》作為我生命中極具份量的童年記憶，多數時間回想起來都是滿心歡喜的。然而與童年離得越遠，電影裡的純真在我心中卻逐漸聚合成一張哭臉。『我居然也成為一個沒有魔法的大人了。怎麼會呢？』──如果你還記得片中的設定，除了小月和小梅，所有的大人都是看不見龍貓的。為什麼長大必須付出這樣多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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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再看《龍貓》，我推翻了自己的全部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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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小梅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與神物的相遇，父親或許還能淡定帶兩姐妹去參拜神木，但我猜小月心裡很難不起波瀾。她寫信給媽媽，起先只是簡單描述妹妹的妄想，後咬了一下筆，慎重地補上一句「好希望我也能見他一面」。只是這個咬筆的動作，整部電影之於我的意義就反轉到另一個象限。有這樣的念頭：我身為觀眾的不甘心，或許也是小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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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的生存困境，體現在一場探病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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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三人走好遠的路到醫院，進到病房內，小月沒有第一時間看向母親，只是微微頷首和其他長輩問好。通往母親的這條路，她腰挺得筆直，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倒是妹妹小梅耐不住，一下撲到母親懷裡，邊撒嬌邊抱怨爸爸走錯了路，說姊姊在家動不動就生氣，才終於戳破她的淡定，讓她急急反駁：「還不都是因為妳不乖。」從頭到尾，小月都沒有將看到母親的興奮表現出來，只紅著臉讓母親幫她梳頭，一邊安撫一旁吵著說「我也要」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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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臥床，父親木訥，小月姊代母職的責任感，看似自願，其實是別無選擇。家裡只有兩個孩子，小梅佔去了能被稱讚「好可愛」的位置，她只能成為懂事的那一個——只有變得不像一個小孩，她才能是「特別的小孩」。唯有一次，小月退回到一個小學生的樣子。當她得知母親無法如期出院，家事做到一半就張大嘴巴嚎了出來。「我媽媽要是死了，該怎麼辦？」我忘不了那張哭臉。連提問都是那麼淒厲，那麼成人，那麼不討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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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個故事從來就與龍貓無關，只是另一個早熟少女的《少年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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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相信畫冊上的怪物是真。
我「希望」自己能見他一面。
我「希望」我還能變得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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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感覺辛苦，她就越是在信裡加油添醋。龍貓三番兩次的出現，是草壁月發不出聲音的幾次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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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長大必須付出這麼多代價？我質問的對象從不存在。這些症狀後來也有了一個社會化的名字，彼得潘症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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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的生日，我媽送我一本幾米的繪本。書頁空白處，她這麼寫道：「已經十八歲了，但媽媽希望妳永遠保有一顆赤子之心。」那天散場，我形容《龍貓》是個可憐的故事。她不解反問：「就很童趣啊，這樣不是很好嗎？」直到現在我才知道答案——為何那本幾米的書，我再也不敢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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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赤子之心」和「龍貓」只是成人明知故犯的虛構情節。我們明明都知道，一旦學會說服世界，便將與童年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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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真正讓人感傷的，是我用文字來靠近世界，卻寧願自己從來不曾學會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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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貓》與《E.T. 外星人》：一期一會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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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電影⠀
甲上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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