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T marvel板長篇連載小說
《一線三的日常—警衛亭》
為遵守偵查不公開,本篇以創作為標題,
若有雷同,純屬虛構,請別吉我。
非經同意,請勿轉載、複製、引用,謝謝。
「欸跟你們講,那遊民昨天又跑進來餒!」
巡簽表的時候,阿仁哥又來跟我們聊兩句。
阿仁哥是我們轄區內某國中的夜班警衛,
話有點多,總自詡年輕時長得很像梁朝偉,
別的不說,如果不算那顆圓滾滾的啤酒肚,
穿上淡藍色制服,還真有警員633的影子,
三天兩頭就看到他半夜吃著生菜沙拉減肥,
不禁好奇他究竟有沒有把飛機跑道收拾好,
究竟有沒有等到那第二架飛機的降落。
遊民跑進校園吸膠也不是什麼大事情,
好像是有凌晨去校園運動的民眾請願,
這事情被民意代表知道了,上了新聞,
所以自然被要求要比照重大刑案偵辦。
都說是遊民了,除非在校園周邊部屬警力,
否則哪可能隨時知道遊民哪時候現身啊?
此時靈光一閃,阿仁哥就發揮作用了。
跟他約定好一旦發現疑似遊民的身影,
就打個電話給派出所,千萬別打打110,
其一呢是不用透過各處勤指層層轉接派遣,
可以省去時間,也加快我們到場的速度;
其二的話…有點敏感,不好說,內行的就懂。
「唉,我就是怕他吸ㄎ一ㄤ咩!」
阿仁哥搖著手裡的扇子,嚼著口香糖說,
「哪天突然對小朋友怎麼樣就不好了。」
要用成語形容他的話,大概是面惡心善吧,
無奈好幾次他打來派出所通報都為時已晚,
到場只看到好幾個塑膠袋跟空強力膠條。
自覺沒什麼一技之長,阿仁哥不愛念書,
退伍後就應聘保全,派到學校擔任警衛,
十年半載,歲月蹉跎在這小小警衛亭,
沒出什麼大包,也沒什麼特別的建樹,
但跟老師們感情都很不錯,上班也算認真,
偶爾代班上早班時也很常跟學生打成一片;
夜班沒什麼事,相對比較輕鬆的狀況下,
看到他不是坐著打盹、就是捧平板看股票
看著看著,就突然這麼走了。
一天半夜我巡邏,三點多經過學校簽表,
阿仁哥還把視線從平板移開跟我們點點頭,
四點多第二次巡經時,警衛亭的燈亮著,
不過這次就沒看到阿仁哥的身影。
六點下班前接到110派遣的急難救助現場,
OO國中警衛室,警衛臥倒於地口吐白沫。
換下制服的我在回家路上繞了過去,
發現現場已經被刑案封鎖線圍起來了,
據處理的同事轉述,阿仁哥倒在地上,
嘴巴胸口滿是穢物,身體泡在一攤液體裡,
消防學長判斷明顯氣絕多時,不送醫了。
非創傷性腦出血引發中樞神經休克,
太專業的東西我不懂,大概算是中風吧,
阿仁哥也不過半百,只是體型稍胖了些,
至於嘛!
學校警衛亭被黃線封鎖了,
巡邏少了一咖巡邏表要巡簽,
也少了一個可以喇低賽的人。
過了一周,相驗完畢,封鎖線拆了,
一切彷彿沒有發生一樣,地球還是繼續轉,
只是那陣子好幾次巡邏經過警衛亭的時候,
躺著遺體的地方都會濕濕的,彷彿有攤水,
明明艷陽高照,天氣也越來越熱,
沒道理曬不乾啊。
本以為房子最堅強,沒想到它哭得最厲害,
畢竟它也陪伴阿仁哥三年五載。
後來來了個年輕人,沒見過世面的天真樣,
取代了警衛亭裡阿仁哥夜班警衛的職務。
過了沒多久,吸膠遊民也沒消沒息,
加上台灣人民是健忘的,警察當然也是,
時間一久,所長不逼,立委停止關切,
自然而然,吸膠客逐漸塵封在記憶裡。
夜裡,偌大的110案件派遣音效響徹雲霄:
「OO國中內 司令台邊 有遊民在吸膠。」
下面還補充一行「已多次檢舉」的字樣。
「幹,不是叫他不要打110嗎!」
值班同事怨聲連連,派遣現場給巡邏,
到場後叫醒了警衛亭內年輕人陪同入園,
睡眼惺忪的他把手機頁面橘黃色網站關掉,
巡視空無一人的操場,以及旁邊的司令台,
果真在司令台旁找到了吸ㄎㄧㄤ掉的遊民。
把周圍吸食完畢的強力膠拍照查扣起來,
順便把神智不清的遊民架起來塞進車裡,
我稍微訓斥年輕保全,要他下次別打110,
他滿頭問號,指著自己的臉表示震驚:
「110?不是我打的啊!」
點開110派遣現場的照片一看:
報案人 未具名
報案電話 未具名
報案地址 未具名
能夠這麼精準提供吸膠客的位置,
除了阿仁哥,應該也沒有別人了吧,
嘖,人都走了,還給我們添麻煩啊,
這種小事就不要再放心上了行不行啊,
我在心底咕噥了幾句,起身騎車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卻暖暖的。
每個人都是一顆大機器裡的小螺絲,
就算少了你,時間還是會繼續流動,
差別只是有人會取代你,做你的工作。
留下來的是記憶,還有擦肩而過的緣分,
也許我們之間最近的距離不是那0.001公分,
夜裡枯燥的巡邏路上就這麼少了你的陪伴,
一樣的空間,一樣的警衛亭,不同張臉,
大概還需要一點時間適應吧。
希望阿仁哥的股票在天堂可以持續漲停。
#一線三的日常
Photo by 一線三
Written by 一線三
Post by M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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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小說 我大便會穿越蟲洞!】
前言:
疫情至今大半年了,不能飛的日子不知還會持續多久,由一個旅遊blogger,變成健身、甜品blogger,自問兩方面都是剛起步而不是專家,不想假裝甚麼達人,只能止於「開心Share」。當然我可以繼續無限loop舊遊記、重寫以前的景點資訊,但又可以維持多久呢?寫了又不能去,對自己和讀者都是一種折磨。
任何事都需要一個契機,很久之前已經很想嘗試寫小說,現在似乎是一個轉型的好時機。花了一點時間構思這個故事,將自己的遊歷結合一點科幻、一點瘋狂、一點想像,用一個全新的方式跟讀者分享我眼中的世界。
最初的概念只是單元式的小故事,但一直寫一直寫就失控了,自己筆下的世界向未知的方向擴張,但創作就是這麼一回事,當作者賦予角色生命,故事發展就一不定是作者能完全掌控了。
當然,突然由寫真實遊記轉型寫虛構小說,無論作者或讀者都需要時間適應。這個故事算是試水溫,會不會寫下去、構思中的其他故事會不會連載,就看讀者的反應了。喜歡的話,花半秒Like、留言或Share,是對創作最大的支持。
準備好的話,請扣緊安全帶,因為我們將要穿越蟲洞,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
(1)為什麼要奪去我每天最享受的大便時間!
「蟲洞,又稱愛因斯坦-羅森橋,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的連接兩個不同時空的狹窄隧道。蟲洞是1916年奧地利物理學家路德維希·弗萊姆首次提出的概念,1930年代由愛因斯坦及納森·羅森在研究引力場方程時假設黑洞與白洞透過蟲洞連接,認為透過蟲洞可以做瞬時間的空間轉移或者做時間旅行。迄今為止,科學家們還沒有觀察到蟲洞存在的證據,一般認為這是由於很難和黑洞相區別。」
一看就知道是維基百科抄出來的,這種奇形怪狀的物理理論,在我這種文科生眼中就是「如果你有四根鉛筆,我有七個蘋果,那麼屋頂上可以放幾個煎饼?答案:紫色,因為外星人不戴帽子。」──每一個字都看得懂,組合起來就變了火星文。
理論我看不懂,但在科幻穿越劇泛濫的年代,誰會不知道蟲洞是甚麼?《星際啟示錄》中人類穿越位於土星的蟲洞尋找新家園、《復仇者聯盟》中讓雷神來到地球的彩虹橋亦是蟲洞的一種。
簡單而言,就是連接空間的捷徑,省下不少交通時間和錢的隨意門。
如果現實中的蟲洞都像電影那麼帥就好了。
就算不是光芒萬丈的彩虹橋、至少也要像個連光也逃不掉的巨大黑洞!不然是穿過一道門進入別人的肛門也很有娛樂性!
為什麼!?
為什麼我穿越蟲洞要在大便的時候!
偏偏是大便的時候!
即使洗澡或打手槍都有機會讓另一半看到,就只有大便,即使房中只有最最最親密的人,都會把門關上。人生中最私密、最個人的時間,就是每天的大便!
我最享受的個人時間!
為什麼要奪去我每天最享受的大便時間!
這是我第一次穿越蟲洞的經過──
我的名字叫劉言,好啦不要笑了,每次介紹自己的名字都會被取笑,然後就會被取花名「Comment」,畢竟29年前老爸的精蟲進入老媽子宮的時候,「留言」還不是一個常用的詞、還沒有「Comment」的意思,所以我也不太介意被稱為Comment,比滿街都是的Peter和Johnny特別得多。
我是一個自由身演員,主要演舞台劇,但主角從來不是我,我演的都是一些既重要又不重要的配角,例如懸疑劇中被殺掉的第一人、愛情劇中暗戀女主角的兵、宮廷劇中替奸妃做走狗的公公等等,偶然也會接拍電影做臨時演員。那種你在街上遇見會覺得很眼熟,但說不出名字的面孔,就是我。
想紅嗎?想做主角嗎?一點都不想。這只是我的工作,讀書的時候跟朋友去玩玩,一做就十年。我清楚自己的位置,賺到錢就好。
由於是自由身,有工作時總是排得滿滿的,由早到晚都要排練、演出,如果是電影更經常要通宵拍攝,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
那是一套連續公演一星期的舞台劇演出的最後一天,我和一眾工作人員通宵慶功,所有人都醉得亂七八糟,已經忘了最後是誰把我抬上的士、我又是怎樣爬到床上。總之,我醒來的時候已是下午3點,身上還穿著昨晚的衣服,沾滿酒氣和嘔吐物的味道,噁心死了。我從床上掙扎爬起來,頭痛得要命。扶著牆壁走到廁所,雖然是一個人住,但還是習慣性地把門關上。我脫下褲子坐在馬桶上,有如滚滾長江東逝水般撒了一泡沒完沒了的尿,然後就蘊釀情緒──
開始大便。
醉酒過後的大便通常特別順暢,那種不太乾、不太濕、滑過肛門時剛剛好的軟硬度和質感,將宿醉和頭痛一併帶走,真是爽死了。
這是我每天最享受的時間。
一趟順暢的大便一般不用花太久,幸福的時間轉眼就來到尾聲,我輕輕用力,將最後一條屎推出去,那醉人的溫熱感滑出體外,忍不住輕輕呻吟了一聲。
「噗通」
屎掉進水裡。
突然,全身彷彿被電流擊中猛烈震盪,有一股強大的吸力由馬桶洞口拉扯著我⋯⋯
是沖廁的漩渦嗎?但我還未按沖廁啊!沖廁的感覺也不是這樣吧?
一切發生得太快,我還未來得及大叫,已被馬桶吸了進去!不是整個人塞進水裏,感覺比較像,突如其來的強大重力,將我整個人由屁眼開始扯碎,一直碎一直碎到指尖,再被吸進馬桶的旋渦裡⋯⋯
張開眼睛,滿額冷汗的我仍舊坐在馬桶上,頭有點暈、胃裡有東西在翻滾、有點想吐,我是宿醉到有幻覺了嗎?
等等,怎麼這裡那麼窄?
馬桶兩邊只有半尺空間,坐在馬桶上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兩邊的牆,不,這不是牆,是木板!面前約兩尺外有一度簡陋的木門,還是上下不密封的。很熟悉的場景,卻絕不是我家裡的廁所⋯⋯
是廁格!是公廁的廁格!
我究竟是甚麼時候來了公廁?這是哪裡的公廁?我有醉得那麼厲害,完全斷了片嗎?
不!不可能,幾秒之前我絕對是在家裡的廁所中!屁眼還殘留著最後那條屎的溫熱感。
我站起來看看馬桶,那最後一條屎安然躺在水中,但就只有一條。
馬桶的外觀也跟家裡的完全不同,是黑色塑膠、好像用點力坐下去都會坐爆的那種軟膠廁板,廁板還有一邊螺絲鬆脫,我站起來一刻即歪向了一邊。
心跳很急,但我出奇地冷靜,該做的還是要做。幸好這殘破的廁格中還是有廁紙,我清潔過後沖了廁,就打開廁格的門。
一個很典型的公廁,面前就是鏡和洗手台,到處都濕濕的、但也不算太髒,只是彌漫著一陣屎味(可能是我自己製造的)和尿騷味,大概是屋邨商場廁所的感覺。三格廁格的旁邊有幾個小便斗──幸好這是男廁。
我沒有打自己、沒有問「我是不是在造夢?」,因為所有感官都太真實、太清楚,這絕對不是夢境。
我知道,這是穿越。
我是因為某種原因、被某種力量帶到這裡來。
近年穿越時空的劇集和電影太多了,《想見你》、《2月29》、還有Netflix的《Dark》,作為一個演員對這種劇情不會陌生。
鏡中的我仍然是我,仍然穿著那件有酒氣和嘔吐味的T恤和短褲。我是整個人穿越,而不是《想見你》那種意識穿越。
那,首先要搞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在甚麼時代。
我輕按仍在猛烈跳動的心臟、深呼吸了一口屎味的空氣,冷靜下來才能好好解決問題。
我打開公厠的門到外面去。
這是一個空間頗寬闊的大廳,地上舖著土黃色的地氈,滿佈鞋印和污漬彷彿從來沒清潔過,靠牆的兩邊放著一個又一個大型玻璃箱,裡面有的是骨頭、有的是滿身長毛、既像人又像猴子的生物標本。
一看就知道──這裡是博物館。
博物館人不太多,我身處的大廳約有十多人,令我驚訝的是──他們全是黑人。
我究竟在哪裡?
我戰戰兢兢走向兩個年輕女遊人,她們正在跟一副猿人的骨骼合照。
「Hello,你好。」我用英文跟她們打招呼。
「啊!來得正好,可以幫我們拍照嗎?」她們露出雪白得發亮的牙齒,用帶口音的英文問我,同時熱情地遞上手機。
我還來不及問問題,她們已在那骨骼展品旁邊比了個V,準備好拍照姿勢。我拿起她的手機,屏幕上是其中一位女孩子的自拍照,還有日期和時間⋯⋯
2017/9/16 10:16am
我輕呼一口氣,雖然時間改變了,但至少還是同一天,我沒有穿越到莫名其妙的時代。
拍完照將手機還了給她們,她們熱情地道謝後就轉身繼續去看其他展品了。
我呆看著她們的背影,「我在哪裡?」這個蠢得要死的問題,到了唇邊還是問不出口。
看看玻璃箱裡的骨骼,是一個直立的人猿,但只有四、五歲小孩子的高度,旁邊有個牌寫著一個名字──「Lucy」。
Lucy⋯⋯?
好像突然想起了甚麼,心裡隨即毛毛的。
叫Lucy的猿人,我在維基百科中有看過。
不是吧⋯⋯?
我急步走向大廳的盡頭,轉了幾個彎,越跑越快、心跳再一次加速。拜託,這不是真的。
終於找到出口,門外有一條十幾級的階梯,我幾乎用仆的跑了下去。
我背對著博物館,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回頭看。
「National Museum of Ethiopia」
埃塞俄比亞國家博物館*
我在埃塞俄比亞!非洲的埃塞俄比亞!!!
(待續)
*翔小說世界
埃塞俄比亞國家博物館,位於埃塞俄比亞首都Addis Ababa,最著名的展品是一具南方古猿的骨骼化石「Lucy」。Lucy生活於320萬年前的非洲,腦容量和頭蓋骨均近似猿猴,卻能像人類般直立走路,被古人類學家認為是人類的遠古祖先。
**想我繼續寫故事的話,花半秒Like、留言或Share,是對創作最大的支持,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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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再一次地,她在心裡悄悄地問自己。
眼前是一個貼著俗氣壁紙的房間,一張塑膠材質的綠色沙發佔據了一面牆,沙發上堆著零亂的行李。與沙發平行的是一張床,床頭牆上掛著一幅毫無美感的山水畫,床的對面則是一台電視,正播放著一部一直無法讓她進入劇情的電視劇。浴室在房間一角,裡面的空間十分狹小,沒有浴缸,也沒有乾濕分離的淋浴間,想洗澡只能拿橡皮水管沖洗自己,洗完之後整間浴室就全濕了,因為沒有窗,所以濕氣和熱氣久久散不出去。總之,做為臨時下榻之處,這裡毫無舒適感可言,尤其是那個充滿污漬的抽水馬桶,她根本不敢使用。但畢竟是沒有星星的廉價旅館,也無法要求太多。
可是,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她抱著膝坐在床的這邊,眼睛雖然盯著電視,其實是在發呆。現在是星期一下午,平常的這個時候,她正忙著把公司裡各單位交來的發票打入電腦的表格裡,然後再列印出來呈報上級核可。那是個需要耐心的工作,而她一直很有耐心。她在那間公司工作了七年,沒有請假過一天,今天她沒有出現,同事們會不會覺得很不尋常呢?
星期五晚上她打電話給她的上司,說是接下來要請幾天假,上司問她是否發生了什麼事,她吞吞吐吐地說家裡有些事得處理,然後就匆匆把電話掛了,以免上司再追問下去。當時他在一旁盯著她,一直用眼神示意她快點結束電話,也讓她無法再多說什麼。
是有些事,但不是她的事。或者說,本來不關她的事,可是現在卻莫名其妙地變成她的事了。
她偏過頭去,看著躺在旁邊的他。他睡著了,但顯然睡不安穩,眉頭微蹙,看來連睡著也不能真正放鬆。可能他正做著被追殺的夢吧。她看著他的臉,那是一張普通男人的臉,沒有特別好看或特別不好看,她曾經不只一次地發現,自己只有看著他的時候才記得他的長相,與他分開之後就成了一片模糊的印象,這令她暗暗不安,自己是個不稱職的女朋友吧?怎麼連男朋友的臉也記不住?更令她覺得有罪惡感的是,她發現自己也不太會想念他,有時他會神祕地失蹤,半個月也沒與她聯絡一次,她其實是無所謂,反而覺得這樣也好,不必忍受他的二手菸,空氣比較清新。
「這樣也算愛嗎?別自欺欺人了!」一個聲音尖銳地響起。
她吃了一驚,一時以為是自己在自言自語,後來才發現,原來是電視劇裡的人物在說話,一個戴草帽的女子對著另一個穿黃色洋裝的女子大聲地說:
「妳有想過為什麼和他在一起嗎?」
為什麼和他在一起?其實他本來追的是她的同事小珍,但小珍對他視若無睹,他覺得受傷又難堪,因此把她當成傾訴對象,後來還約她出去喝酒,邊喝邊說些自暴自棄的話。她覺得不忍,盡力想出許多言語來安慰他,其中包括善意的謊言,例如「這是小珍的損失」、「你很有自己的風格與魅力」等等。後來當半醉的他抱住她的時候,她也是不忍推開他,他都那麼難過了不是嗎?再拒絕他不是讓他更絕望嗎?於是兩個人就這樣迷迷糊糊、順水推舟地在一起了。
「妳好溫順,好懂得聽我的話,好女人就該這樣,我最喜歡聽話的女人了。」兩人第一次有親密關係之後,他這麼對她說。
她確實很聽話,從小她就是個服從師長的好孩子,少有個人意見,一切以別人的看法為準,大家都稱讚她乖巧,她覺得被讚美了,所以就更加乖巧,符合師長的期望。他說她溫順,她又覺得被讚美了,所以也就努力維持溫順的模樣,符合他的期望。
所以與他在一起這一年多來,她一直扮演著百依百順的角色,只要是他決定的,她都說好。吃滷肉飯好不好?好。看這部金剛戰士的電影好不好?好。妳星期天到我這裡來幫我洗衣服好不好?好。妳這筆錢先借我拿去用好不好?好。
「妳是傻了嗎?」
還是戴草帽的女子在說話,她看起來很生氣,似乎是穿黃色洋裝的女子做了什蠢笨的事。
「妳沒有自己嗎?拜託妳醒醒吧!」
她瑟縮了一下,忽然覺得有點冷。但臨時出發得太匆忙,她只草草帶了幾件換洗衣物,並沒有多帶一件可以禦寒的外衣。
她知道他有在做一些投資,運動賭注之類她並不了解的地下金錢遊戲,說好聽是投資,說穿了其實就是賭博。對於這些事,她並不多問,如果他想說自然會說,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管太多。也因為所知有限,所以她沒想到他還跟地下錢莊借錢去下注,並且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累積成一個龐大的金錢缺口。
星期五那天下班之前,他發來line的訊息,交待她準備幾天換洗的衣服,帶上提款卡與證件,與他在台北車站的東三門見,然後也不讓她多問就離線關機。她惴惴不安地帶著行李到了東三門,舉目四望卻不見他的人影,又等了半個小時之後,才見他一臉倉惶地出現,拉著她的手臂就急急往前走,他的力道太猛,她的手臂都瘀青了。
後來他們去租了一輛車,租車用的是她的身份證,付款用的也是她的信用卡,他說他現在不能使用任何可以追查到他的證件,所以她一定得陪著他幫助他,否則他就死定了。
車往東北角開去的路上,他終於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地下錢莊上門討債,而他沒錢可還,只好決定先躲再說。她聽了反倒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啊,她還以為是更糟糕的事呢。至於可能是什麼更糟糕的事她也說不上來,總之無論他惹了什麼禍,她大概都不會覺得太意外。
然後她又為了自己的心理反應暗暗心驚,怎麼自己對他的期望竟是這麼低呢?同時她也覺得恍然大悟,這才把一些先前的疑惑連結了起來。
原來過去他不定時的神秘失蹤是這麼回事,躲債時總是很難與外界聯絡。
原來半年前他要求她去學開車,也是以備不時之需,當有一天他不得不跑路時,她可以與他輪流開車,以免他自己一人開長途太勞累。這也算是深謀遠慮了。
她覺得自己走進了他的劇本,演著一個她不想演的角色,卻還是身不由己地演了下來,為什麼?
這一路上,她一直反覆在心裡悄悄問自己的就是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為什麼我會和他在一起?
為什麼我會和他一起在這裡?
因為我是他的女朋友,所以在他有難的時候要給予陪伴與幫助。她這麼告訴自己,但她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心甘情願。
他們在這間羅東的小旅館已經耗了三天了,由於無事可做,而且因為不想接到地下錢莊的奪命連環叩,他連手機都不敢打開,想滑手機殺時間都沒辦法,因此大部份的時候都在睡覺,好似這樣就可以逃避他不想面對的一切;而她一樣百無聊賴,只能打開電視消磨時光,卻根本無心觀賞。
「我們要在這裡待多久?」這三天來,她不只一次這麼問。
而他總是不著邊際地回答:「誰知道呢?再看看吧。」
他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走。每一回她都得不到答案,只是愈來愈心寒。
不該這樣的,人生不該虛耗在這樣的狀態裡。她本來覺得自己的生活很乏味,現在卻十分懷念那些無聊的日常,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用浴室裡那些平價美妝店買來的瓶瓶罐罐保養,為陽台上那幾株盆栽澆水,在平底鍋上給自己煎一個加了胡椒鹽的荷包蛋………那些平常不以為意且微不足道的小事,現在卻讓她覺得那就是無與倫比的幸福。她甚至懷念每天必須收集的發票以及必須得填的那些工作表格,那些細碎繁瑣裡其實有著穩定的能量,讓她以自身的存在投入其中,再匯入這個社會的洪流。雖然只是一顆小螺絲釘,也有其安身立命的位置。
如果說這荒腔走板的逃亡有什麼正面意義,大概就是讓她得以用另一種角度來看待自己平常的生活吧。而且她也發現,那些讓她感到幸福的日常中,並沒有他的身影。他本來是與她同公司的業務,後來說要與朋友創業就離開了,結果並沒有任何新事業的形成,只有雪球般愈滾愈大的債務。
那麼她究竟是為什麼要拋下自己的生活,與他這樣可笑地亡命天涯呢?
「要走就走啊!誰攔著你了?腳長在你身上,不要把責任都怪在別人頭上!」
不知何時,電視劇裡的場景已經變了,這回是一個短髮女子對著鏡頭外的某個人物憤怒大吼。
在這個當下,她的胸口忽然有被重重一擊的疼痛感。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不就是她自己讓這一切發生的嗎?不就是因為她順從慣了,不會說不,才讓自己陷入目前的處境嗎?
對他來說,自己大概是個很好用的女人吧。所謂聽話的意思,也就是缺乏主見,不知為自己建立不可侵犯的邊界,才任人予取予求。
他翻了一個身,半張著眼睛看著她,懶懶地問:「現在幾點?」
她還沒有回答,他又翻過身去,嘟噥著說:「妳可不可以出去買些東西回來?我餓了,想吃排骨。」
她看著他背對著她的樣子,發現自己不僅記不得他的臉,連他的背面也如此陌生。這個男人根本不愛她,一直以來他都只是在利用她罷了,這麼明顯的事實,為什麼她始終像眼瞎似地不願正視呢?
他在逃避地下錢莊的追討,她不也在逃避心裡早就知道的真相嗎?
真相是,她也沒愛過他。從頭到尾,她付出的並不是愛,而是不知如何拒絕的怯懦,是不適當的順從。聽話或許只是某種偷懶,懶得運用自己的力量,只要對他人言聽計從,就不必對自己負責任。
現在她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她終於受夠這樣的自己了!因此她無法責怪任何人,因為是她默許這一切發生的。
她起身,把自己的幾件衣服全塞進袋子裡,在沙發旁的茶几上找到了汽車鑰匙,然後打開門往外走去。開門聲並沒有讓他多問一句,或許他又睡著了,也或許他以為她只是去買他的排骨便當。他大概做夢都不會想到,向來聽話的她就這樣離開了。
正是黃昏時分,晚霞將天邊染成了橙紅色。她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麼美的天空,她仰臉對著無盡的穹蒼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覺得有一股全新的能量在自己的內在漸漸蘊釀。
她拿出手機,在他的line裡留下一行字:
「我走了,別來找我。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除此之外,她覺得無話可說,既不是悲傷,也不是生氣,而是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就像三千公尺的游泳結束後,終於可以上岸休息的那種感覺。
他總會打開手機,總會看到她的留言,就算他沒看到,那也無所謂,這一切已經不關她的事了。
接著,她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現在開回台北,應該還來得及去還車,然後她要回家,好好泡個澡,煎一個灑了胡椒鹽的荷包蛋,用那些瓶瓶罐罐保養自己,再睡一個長長的覺。
那時去學開車是對的,這大概是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日子裡,唯一的一件正面的事。
車子向前駛去,她覺得掌握方向盤的雙手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這是第一次她自己一個人開車,而她很清楚自己將要前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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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聽樹君說故事
標題:聽話的女人與她的領悟
作者:#彭樹君
刊於 皇冠雜誌 786期 / 2019十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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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之前的「聽樹君說故事」已結集成書《再愛的人也是別人》,於2019二月底出版,謝謝喜愛與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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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樹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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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絲膠多久乾 在 Loctite樂泰 的推薦與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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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絲膠多久乾 在 [問題] 用了螺絲膠就會拆不下來嗎? - 看板Mechanical 的推薦與評價
之前看過有人在使用螺絲的時候會上一種螺絲膠,
(正式名稱好像叫螺絲固定劑?)
查了一下說明說抹在螺絲的接著面上,
然後缺氧狀態下一定時間會產生膠凝之後固化,
這邊想問一下,
在固化之後如果想拆除的話,
是很難拆下來還是只能破壞性的將他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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