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感而〝發〞的碎碎唸 你是隻溫柔的老虎》
兒子上週六一早在高雄,
有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公家認證身障桌球比賽,
我和老婆最後決定,
她周五下班就一起坐高鐵南下,
並和在台南唸書的女兒會合。
其實老婆和女兒,
是打著讓兒子參加比賽之名,
行去高雄玩2天之實~
比賽當天遇見不認識的選手B君和父母,
空檔間閒聊了起來,
交換了一些身障兒的成長歷程,
B君爸:「你很了不起,我們家兒子一開始是媽媽帶,最近這幾年我才有比較再帶,陪他打球也有找教練教,大概練了五、六年了...。你們家連姊姊都來了,姊姊都這麼大了,你很早結婚...」
我:「我現在是給老婆養,哪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念書就認識了,交往了7~8年和她沒分手成,只好結婚。但風水輪流轉,如今萬一她拋棄我,我可是人財兩失。之前我陪兒子打桌球,大概4~5年前為了改善他的眼手協調,當時他的眼手協調還會落差幾秒。於是假日有空就帶他去運動中心,說好聽的是打桌球,但其實兩人都是在撈球,現在看以前拍的影片都覺得很搞笑。後來他的眼手漸能協調跟上後,也對桌球有了興趣,2年多前才找到新北身心障礙桌球協會,入會後才開始有教練教他,但練習也只有六日幾個小時,也沒能讓他每天練。不過近一年,我兒子變得積極也有成就感,於是最近幾個月開始,每周平日又找一天放學後,花錢請了一位外面的教練教他。」
B君爸:「他才練兩年桌球能打這樣,算很厲害...」
我:「跟你們家比還差一大截,這次主要是讓他來有個正式公家比賽經驗的,我老婆心想即然都要下來高雄了,也好幾年沒來高雄,於是和女兒打著幫兒子(弟弟)加油之名,行來高雄玩之實...」
B君爸:「不過我看你們家感情很好,尤其你兒子和你的互動與說話方式...」
我:「他和我頂來頂去、沒大沒小習慣了,他出生腦麻連帶智能理解力受損,當初有醫生還評估他智商可能只能到小學中年級程度,不過多刺激也不是沒機會更好。於是當他4~5歲比較能說來出約有6~7個字的表達後,我開始訓練他的反駁能力甚至和我頂嘴,而不希望他是個只會聽話的小孩,我想他腦袋都破個大洞了又身障,若還是要他只乖乖聽話卻不會自己思考,往後問題更大,會跟我頂嘴表示他要先思考,後來他也知道我在強迫他思考,才能頂贏我,但不是讓他來耍脾氣和耍無賴...」
後來B君父母又聊了一會B君的成長歷程,我說我雖很體會那些感受,或許許多人說能感受我們這些父母的辛苦,但其實沒有真正經歷是無法完全感受,即便是同樣有遇到特殊或身障兒的父母,狀況也都不盡相同,這些歷程只能說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後來我就沒再多說下去,因為B君的母親眼框已泛起淚光...)
************
中午吃便當的時候,我們一家席地而坐,B君也坐在我身旁
B君:「你們家看起來感情真好,不像我們家,尤其我姊姊常和我吵架。不像你們家姊姊...。我打桌球也是被我爸強迫的...」
我:「每家都有每家的問題啊!像你爸爸打桌球比我厲害,能陪你練那麼多年,也很早就找教練教你,他希望桌球能成為你的成就感來源,打桌球也對你有幫助。哪像我,今天一早自由練習時間,陪練的爸爸中我最弱,我兒子都說我太弱了...。你早上不贏了嗎?如果你得了名次,或許你那時就會覺得,你爸爸要你打桌球是對的...」
************
中午快吃完便當時,有幾面之緣同樣住在新北的A君爸和A君走了過來閒聊
A君爸:「你們怎麼下來的?」
我:「前一晚就先坐高鐵下來了。」
A君爸:「我們也是啊,不然想說一大早會來不及。」
然後A君爸跟我聊起來對身障兒子的教養觀好一會
A君爸:「我覺得你這樣不對,不該是你帶兒子,像我當初把兒子丟給老婆,努力在事業上,後來我公司穩定了,現在每個月都有不錯的收入,5年前我就給老婆一筆錢去做生意做她想做,換我來帶兒子並對他很嚴格,也要求他打桌球,另外他以後也不用怕生活問題,接我公司事業就好。你這樣生活不是就差很多...」
背對著A君爸,還在吃便當的女兒,翻了一下白眼
我笑著對A君爸說:「我沒有你那麼有本事,不確定能像你事業有成,但至少在兒子上有機會,能把他帶到他能日後照顧自己。我也對我女兒和兒子說,我沒什麼能力能給他們過優渥的生活,但至少不會讓他們餓到,日後他們也必需要靠自己...」
A君爸:「怎麼你女兒也來了?!」
我:「她在台南念書,就來幫弟弟加油,順便一起來高雄玩2天...」
A君爸:「念什麼科系?!」
我:「多媒體設計方面的...」
A君爸:「那怎會跑到南部念,北部的學校應該都比南部好吧...」
我:「不一定吧,而且她有她的想法,她自己在南部念書後,也變得更獨立更會為家裡想了。而且我和老婆也不愛念書,我只跟她說沒有學歷或名校就沒有門票,以後會相較辛苦,但選什麼自己都要歡喜做甘願受,日後不一定要以賺大錢為目標,做自己喜歡、生活過得去也可以,平安健康最重要...」
A君爸:「你這樣想法不太對,你對你子女要嚴格要求,不然以後怎生活...」
後來笑著和他閒聊一會後,下午比賽開始終於結束我不對的話題....
比賽結束後,B君得到第一名,看到B君露出笑容,我們主動和B君一家合影留念。B君的母親說很高興能碰到我們,也很感謝我分享了一些想法和資訊給她。
A君父親則是責備A君,說原本有機會得到第一名卻輸了,本來可以在國三最後一年留下美好的回憶就沒了,如果得第一名就會買一支四萬多的手機送他,現在也不會買了...
剛剛賽程最後一場是我兒子對B君,雖然兒子還是連輸3局,但其實出乎我一家意料外,甚至每局都差點被兒子翻盤,尤其還有一局曾打到12比12。
女兒說:「為什麼A君爸要過來看這最後一場比賽,而且比完後還一直對你說,弟弟打球都沒威力,本來有機會贏的...。你當爸爸都沒說什麼,他在不開心什麼?」
我笑回:「如果你弟矇到贏了這場,會變成B君需要再跟A君加賽一場,看誰第一名,但你弟輸了...」
女兒聽完後〝厚〞的一聲...
我接著說:「中午你還好嗎?!A君爸批評妳在北部不念跑到南部念書,你翻了幾次白眼...」
女兒:「還好啦,就當沒聽到。只不過覺得他是不是內心很空虛啊,好像要一直把你比下去...」
我:「我本來事業上跟他就不能比啊,或許他真的覺得我有這個能力給你們好的生活吧,而且他說的也不都是錯,他家環境也真的是很優渥,妳心情沒受影響就好。妳跟妳弟覺得我這樣選擇好就好,相同的他的子女覺得他爸爸做得對就好,每個人每個家庭價值觀本就不同...。每個父母或多或少,都希望子女能讓自己有面子,我也會而且以前更愛面子,只是現在你們快樂平安,比我的面子和虛榮重要...」
兒子賽後安慰他自己說:「我有進步就好」(有點失落找藉口的語氣)
我:「可是別人爸爸說我對你太好了,要嚴格一點耶,你也知道A君爸對A君有多兇多嚴格。」
兒:「你也很兇很嚴好不好,但是一隻溫柔的老虎。」
我:「你還能想到我是一隻溫柔的老虎,腦袋與說話真的進步了一點。」
我:「雖然輸了就輸了,沒有那麼多理由,不過我、媽媽和姊姊都真的覺得你進步很多,本來想說你的抗壓力,比到一半大概就會放棄,沒想到能全比完,還差點有機會贏。尤其最後一場最可惜,你差點就贏,你知道最後怎輸的嗎?!」
兒:「因為我沒力了。」
我:「對啊!他們從國小就練桌球,每個禮拜練習時間也比你長,雖然你真正算起來才學兩年,算很不錯了,但你想要打贏,就要比人家更努力更多時間練球...。你會輸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我不准你殺球,你殺球出界率太高進球率不到3成,結果對手發現你都不殺球所以就比較放心。但光靠防守你就都差2~3分就贏了,如果你以後殺球練起來,你不是會變得更厲害嗎?!反正以後高中3年,全國打桌球的身障選手就你們幾位,還有機會不用急。」
我又接著說:「會讓你參加這次比賽,我想說看你能不能被你矇到得名,但更重要的是讓你有一次正式比賽的經驗外,還能真正感受知道自己的優缺點,像他們或其他爸爸都說你防守很強。你想變強但我很弱,打贏我不算什麼,所以之後去身障桌球協會就要自己更主動找那些大人和高手打,要更專注,你一定就會變強...」
好吧我承認,以上也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比完離開後,
當然就展開我們一家在高雄吃喝玩樂的行程。
我想這場比賽在兒子國中生活的最後幾個月,
會留下一生中雖不太好,
但也不太差的難得與難忘回憶~
腦麻智商 在 阿發的簡單幸福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這兩天三位教練都說,這暑假感覺我兒子又進步很多!
嗯,
最近平日我陪兒子苦練有了些成果~
但今天他和教練用這種球速練一個多小時,
我快要連當兒子陪練對象都不夠格了,
兒子說我太弱…
#出生才1080公克,腦麻半側偏癱,多項發展遲緩,智商落於臨界值的兒子。最近又有人對他說我是很厲害很偉大的爸爸,辭去工作照顧他十多年犧牲很大,以後長大一定要好好孝順我。
我則對兒子說,現在他能進步到如今模樣,桌球還比我強太多,我付出的很值得划算了。我只要他能好好照顧自己,有能力做想做的事,不要走偏學壞就好,其他不用想太多,我也不會太在意。
腦麻智商 在 臨床心理師的腦中小劇場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腦中小劇場 第47場 夜班加油站】
天氣比想像中的冷,車輛緩緩駛離,也許是排氣管冒出的蒸氣加深了這種感受。凌晨一點半,我睡不著,於是跑到離家五公里外的加油站加油,而且還是為了看一個男人。如果可以許願,我只希望老婆不要半夜起來尿尿,因為一旦被她抓包,即便認真說明了原委,聽起來也會像是很隨便的偷情理由,目的是用來測試我幾分鐘後會睡路邊。
男人走出泵島,規規矩矩地把油種告示牌放在擋風玻璃上,然後用一種連自己也不覺得會成事的口吻向顧客推銷油精,台詞說得坑坑疤疤,對方倒是很佛心地聽完,然後用眼神告訴他答案。他收下信用卡,在收銀機前躊躇了一陣子,彷彿被那幾個阿拉伯數字困在原地,之後小心翼翼地按了幾個鍵,一直到機器吐出簽單後他才拉下口罩,鬆了一口氣。相距一個車道,我邊看邊搖上車窗,鬆了一口氣。
這就是我今天的目的,看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如何完成加油程序。
我是在兩個月前見到阿弟仔的。
阿弟仔比一般人多花了一點時間才來到這個世界。當初幫他接生的護理師據說是個菜鳥,不巧的是阿弟仔有點猴急,在醫師進產房前就先把頭探出來了,結果護理師情急之下,直接把他的頭塞回產道,這一塞,把他塞進了另一個世界,那是個因產程缺氧,導致輕微腦性麻痺,智力受損的世界。但阿弟仔並不知道這段多出來的折返跑,因為他媽媽本身是護理師,身為現場的第一目擊者,她和那個菜鳥一樣無能為力,因此她認為在這場不幸的意外裡,不需要再多一個被恨的人。
也因為這樣,阿弟仔從小功課就很糟糕,國語數學成績都非常不濟,識字量少,注音永遠背不全,但他後來發現能背完的人好像也很少,他的拼音技能是這幾年在交友軟體上被開發出來的。算術能力只停留在加減法,對乘除法毫無頭緒,他一直把乘號當成叉號,因為他對叉號的用法比較熟悉,他只有一個能力會被打勾,就是守秩序。
阿弟仔的爸爸是個水泥工,很早就因塵肺病過世,他從小就和媽媽與外婆住。媽媽有點倔強,始終擔心他被親戚鄰居說閒話,於是從來沒幫他辦過身障證明,也沒有讓他上國小資源班,而是到文昌帝君面前幫他求了一張護身符,於是乎,他錯失了強化基礎能力的時機,換來徒勞無功的進度追趕。小學三年級開始,他很確定自己已經脫離班級的引力,開始在課堂漂浮,所有的訊息都跟他一樣浮在半空中,進不去腦袋裡面。由於小腦受損,阿弟仔的肢體不太協調,他每天都看著外面的單槓,幻想著有天能在喜歡的女生面前抓著單槓後翻兩圈,完美落地,後來他發現只有下課鐘才能讓他落地。
國中一畢業他本來想直接去打零工,反正在教室漂浮了九年,讓他開始有點懷念地面。然而媽媽不答應,堅持要他拿下高中學歷,說這樣以後比較好找工作,但阿弟仔只擅長漂浮,想不到有什麼工作可以發揮這項專長。由於念夜間部,他白天開始在加油站打工,反正應徵門檻低,也不太需要使用精細動作,無論是洗車或插油槍,只要不去碰刷卡流程,阿弟仔基本上做得還算得心應手,就這樣一直到高中畢業。高中畢業後,他因腦麻免役,原本要從加油站兼職轉正,但沒想到卡在媽媽這一關,原因很簡單,因為副站長希望他去申辦一張身障證明,以符合身障保障名額資格。
媽媽想都沒想,斷然拒絕。
聽到這裡,我放下手中的筆,認真地看著眼前這位母親。「身心障礙證明」與「重大傷病卡」不同,身障證明強調的是社會福利,重傷卡則是醫療減免。因此對於社經弱勢族群而言,身障證明是惡水中的浮木,生活津貼則成了諸多低收家庭的經濟骨幹。依照障別輕重等級,補助金額逐級遞增,因此辦證的人不勝計數,甚至還有家長對於孩子智能變好領不到補助而大動肝火,身處兩難的臨床現場,醫療人員時常疲於周旋。而通常會拒絕辦證的家庭,大多係因經濟條件無虞,或擔心案主遭到排擠,我很確定阿弟仔的媽媽不是基於第一個原因。
我看著阿弟仔的轉介單,轉介目的是為了申辦身障證明,因此才安排智能評估,但究竟是什麼原因,才讓這位母親決定緊急迴轉,駛進對向的車道。我還沒開口問,她便突然接起手機,倉促地暫離會談室。我跟阿弟仔深情對望一分鐘之後,發現這種對望實在太讓人不安了,因此還是決定先幫他進行評估。我使用的是「魏氏成人智力量表第四版」(WAIS–IV),這是醫療體系最常使用的智力評估工具,共含十項分測驗,而根據評估結果,阿弟仔的語文理解、視覺空間、短期記憶與反應速度等四項能力都顯著低於同儕水準,整體智商分數(FIQ)是65分,單就分數來看,阿弟仔已符合「智能障礙」標準。
智能障礙,原名Mental Retardation,2013年由APA(美國精神醫學會)更名為Intellectual Disability,目的是去汙名化。畢竟Retardation一詞原意「遲鈍」,甚具貶意,Disability則強調案主係因神經發展過程中遭遇障礙,因而「失能」,說法較為中性。
一般而言,智能礙障的「嚴重度」分成四個等級,分別是輕、中、重、極重度。智商分數(IQ)低於平均值2個標準差以下,即魏氏智力測驗70分以下,便部分符合「智能障礙」診斷。因為除了依照標準化測驗分數之外,案主的「日常適應功能」是否缺損,以及障礙的「發展階段」(必須在兒青時期),都是必須納入診斷的依據。因此根據以上三項診斷準則,阿弟仔無法排除「輕度智能障礙」的可能性,至於申辦證明的後續流程,則交由精神科醫師完成。診斷準則再三精進,就是為了減少精神醫療單以數字斷定一個人的未來發展潛力,但諷刺的是,有時若不以數字斷定,便無法保護他的未來。
就像阿弟仔一樣。
結束評估後,他媽媽再度回到會談室,把故事往下接。在她拒絕申辦證明後,阿弟仔改去送便當,一天工作十個小時,但由於記性不太好,不是騎錯路就是送錯數量,跟加油站一樣,算錯錢要自掏腰包,多拿錢要上繳公司,阿弟仔幹了幾個月都在做白工,錢都拿來買教訓。後來轉當保全,兩三年下來薪水同樣少得可憐,而且根本排不到白班,阿弟仔心想同樣都是輪大夜班,還不如去加油站重操舊業。大夜班車少,每台泵島都閒得要命,時間都拿去幫洗車場洗布烘布,有時候還可以偷補眠,頂多早上六七點爆忙一個鐘頭,最後再交接一下早班業務就打卡收工,薪水還碾壓保全。於是阿弟仔決定不占身障名額,回去央求副站長給他一個正職,就這樣等了一年多,終於被他等到一個正職缺。開工那天,阿弟仔從組長手中拿到員工證時,不斷握著對方的手道謝,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壓根沒想到六年後再度從組長手中拿到員工證時,會是另一番光景。
五個多月前,阿弟仔受前同事黑猴(阿弟仔怕遭尋仇,堅持要說外號)之邀,到他家中吃滷味喝啤酒。黑猴是個沒什麼定性的𨑨迌囡仔,只和阿弟共事過幾個月,一年前因為偷收銀機的錢(把紙鈔塞進球鞋),被組長通報後開除。加上阿弟仔之前也沒聽過鴻門宴的故事,因此赴宴前完全不疑有他,畢竟食物一向是他的罩門。那晚黑猴家中多了幾副生面孔,還有幾個正妹,但大家都很友善。酒酣耳熱之際,黑猴忽然提議要玩大冒險,當然,阿弟仔在這場遊戲絕對沒有勝算。他抽到的懲罰是閉眼寫自己的名字,於是他暗自竊喜自己還能勝任這件事,經過黑猴慫恿敲邊鼓,阿弟仔一連寫了四次,但只怪黑猴太貪心,阿弟仔簽到第五遍時突然睜開眼,雖然眼前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讓他一陣暈眩,但幸虧他還能看懂「借據」兩個字。
結果眼前這群人突然變臉,有人扔掉手中的竹籤,有人開始對空飆粗口,阿弟仔從來不知道犯規有那麼嚴重,但他知道媽媽有交代不能亂簽借款單,因此他打算搶回那幾張借據。阿弟雖然人高馬大,但膽子跟卵蛋一樣小,最後只搶回那張簽到一半的借據。黑猴把手上那幾張借據翻到背面,上頭有阿弟仔的身分證影本,一張二十萬,於是黑猴拿到了八十萬的籌碼,此時阿弟仔才明白黑猴動真格的,居然連他的個資都偷,一想到媽媽三申五令告誡過的事,阿弟仔突然哭出聲來,一個壯漢就這樣跪著向黑猴求饒,但他的眼淚並沒有讓黑猴心軟,他們家當晚就接到討債電話。
接下來幾個月,他家鐵門遭到了各種頻率的撞擊聲問候,恐嚇通知滲透到他媽媽的手機和護理站分機,一出家門就被牛鬼蛇神勾肩問候,那群人每晚都到加油站對面的便利商店站崗。阿弟仔不敢報警,畢竟借據上有自己的身分證影本,他擔心法律不站在他這邊。一家人遑遑不可終日,媽媽連找法扶律師的門路都沒有,阿嬤拿著僅有的珠寶去銀樓估價,大約市值二十多萬,結果那個沒骨氣的討債集團居然說八十萬打三折也能通融,這讓他媽媽開始認真考慮報警這件事。
阿弟仔沒招了,他不想讓媽媽擔心,於是趁著跟組長領新員工證的時候,鼓足勇氣跟他提這件事,反正組長以前就說他專治黑猴。說到新員工證,由於阿弟仔不久前把整副皮夾忘在捷運站廁所裡,事後也忘記是哪一間,因此所有證件都必須重辦一輪,包括身分證跟員工證。阿弟仔把自己遭恐嚇的事和盤托出,組長耐心地聽他說完,問他還有沒有剩下的借據,阿弟仔搖搖頭,於是他當場就打給黑猴的朋友,請他傳話,想方設法幫他把借據要回來,同時承諾會上報副站長。阿弟仔再度握著組長的手道謝,拿著新員工證離開公司,心情海闊天空。
走進捷運站,阿弟仔準備從外套口袋掏出悠遊卡時,突然掉出一團廢紙,原來那是從黑猴手中搶回來的第五張借據,名字只簽一半的那張。阿弟仔原本要直接扔進垃圾桶,結果一看背面的身分證影本,腦袋的正負極瞬間接上線了,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而那是他過去三十年來,大腦最通暢的一刻。
是組長!
「組長?」我一時之間毫無頭緒,阿弟仔他媽媽見狀立刻拿出手機,打開相簿,把相片頁面滑向那張借據背面的身分證影本。
原來,影本裡的身分證是新辦的,是阿弟仔遺失後重新補辦的,差別在於他換了新照片,舊身分證放的是高中畢業照,而他那晚在黑猴家因為顧著哭,完全沒注意到這件事。也就是說,黑猴就算離職前把個資偷走,也不會是這張身分證,而唯一會經手這張新身分證的,只有負責員工資料的組長。於是阿弟仔手上這張借據,成了重要的關鍵物證,因此組長才會如此在意借據的去向。
據說在警方找上門前,組長就自請離職了,至於他的下落,我沒再多問。
根據警方的調查紀錄及副站長的口供顯示,黑猴與組長原本就是舊識,組長知道阿弟仔智能不足,因此才策劃這場騙局,將他的個資外洩給黑猴,而阿弟仔並不是第一個受害者,過往的受害家屬都選擇付錢息事寧人。然而黑猴事前沒料到兩件事:第一,阿弟仔會報警,第二,他會把那張借據留下來。承辦員警表示,這種內神通外鬼的恐嚇取財,尤其是針對身障案主,不只在一間加油站發生過。但為求保險,警方還是建議阿弟仔申辦身障證明,一旦上庭,此舉有利法官裁量,理由是因案主智能不足影響簽約判斷,借據無效。
因此,當我告知他媽媽今天的評估結果時,她的表情百感交集,似乎有種被迫投靠敵人的屈辱,因為阿弟仔的護身符,似乎沒能保護他。她這一輩子,都在被避免阿弟仔被身障證明貼標籤,然而到頭來,這張名片大小的粉色紙卡,卻成為唯一能護衛他的護身符。有些人申辦這張證明,是為了讓錢進口袋,有些人卻是為了防止讓錢流出口袋,而我已經分不太清楚,究竟哪個作用更能保障這些案主。
「我只是覺得,一旦他拿了這份證明,就證明了他真的無法應付這個世界,這張證明就像是一張大家都能公然欺負他的許可。我常常在想,如果他能再聰明一點有多好,起碼超過那條線一點點也好。」她的眼眶泛紅,這讓我也受到了感染。
「沒錯,我們都擔心孩子被欺負,真的非常擔心,到頭來也只能順從他的極限,調整對他的期待。但關於智能這件事,或許我們可以反過來想。」
「反過來?什麼意思?」
我決定借用美劇《安眠書店》(YOU)的台詞來回應,男主角是個書店老闆,以下是他對於智商的見解,「那些書本教會了我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人的智商一旦超過了某個數字,就會覺得人生變得很艱難,而那個數字並不高。」
我想,有的時候不夠聰明,其實也不盡然是件壞事。畢竟人的兩難在於,該放聰明的時候,我們總是太傻,該裝傻的時候,我們卻又太聰明。
我不知道法官會如何判決,也不確定這份報告能發揮什麼作用,即便我的結論是「推斷案主係因認知功能欠佳,智能評估表現遠低於同儕水準,而導致簽約判斷能力不足,加上遭受脅迫後缺乏應變能力,因而未敢於第一時間報警,其情可憫。」然而在那些巨大的惡意面前,報告上的每個文字都顯得如此蒼白孱弱,一旦正面交鋒,其情可憫四個字,終究也只是螳臂擋車。
我們與惡的距離,並不遙遠。
於是我只能在某個失眠的夜晚,駕著車,開到阿弟仔的加油站,遠遠地看他一眼,那就像一道由眼神構成的防線,沒有任何屏障功能。我無法蹲在麥田的邊緣,防堵他哪天被推下懸崖,明天過後,同樣的困境會復往循環,經過精神醫療加持的護身符,究竟能陪他走多遠,始終不是由律法裁奪,而是由惡念的份量決定。
紅燈開始倒數,前路一望無際,夜霧在後方緩慢推近。回程的路途有些顛簸,透過後視鏡,加油站已經退據成一團模糊難辨的光點。我們都知道,夜色會再往外擴張,阿弟仔會再吐出那段毫無說服力的推銷話術,惡意會再潛伏醞釀,我們的防線還是一如繼往地薄弱,不成比例的較量依舊持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開始出現睡意了。
#智能障礙
#身障證明
#智能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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