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不開的一本書,一些事】
Cathy Park Hong《Minor Feelings》
也不是說有意避開,就是知道了很久,沒拿起這書來讀。本書在2020年初出版,作者是一位美國韓裔著名詩人,這是她的第一本非詩集/非小說作品,書的副題是"A reckoning on race and the Asian condition":「種族和亞裔處境的反思」,隨著全球疫情後出現的反華情緒,和特別在美國發生襲擊亞裔人士個案數目大幅上升,令亞裔美國人身分認同成為熱門話題,而這書在今年初推出了 paperback,過去只讀沉悶的政經書籍的我,本來近期集中睇小說,但 Hong 的這書,再也避不開。
本書名列去年多個年終書評十大名單中,只不過是短短二百多頁、七篇文章,有什麼特別?作者以自己第二代韓裔美國人的身分和個人經歷,包括自己和一些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的故事,探討了種族、結構性種族歧視,和在白人社會主導下成長的影響等題目,也因為她是詩人和藝術家,特別討論了小時學習英文為第二語言,從而讓她對這語言有更敏感了體會和應用,和一些在藝術社群中亞裔面對的問題。
Hong 成長家庭環境中上,住在白人居住地區,甚至家有私家泳池,但不忘提醒讀者小時候住在洛杉磯Koreatown的「基層」地區,不過在1992年當地發生的黑人與韓裔種族衝突前,父親生意有成,已經搬走。與我之前介紹美國越南裔詩人/作家 Ocean Vuong 不同的,是後者以難民身分移居美國,在單親家庭中長大,一直貧苦地工讀,Hong 讀的是私立大學,但二人對英文為第二語言的體會,在他們作品中,可見相似的地方。
尋找一起走過的經歷
兩人相似的經歷,還有是一個刻苦、堅強但對子女十分嚴厲的母親,就像我們在流行文化中阿信再加「虎媽」的印象。Hong 提及,小時到白人孩子朋友家中玩,覺得很和平和安寧,父母慈祥,小狗可愛,但回到自己家中,父母總是吵吵鬧鬧,沒有寵物,但老人家總有些古古怪怪的習慣(像祖母親用咖啡罐裝自己的尿去後花園種蔥),我想如果拍成電視處境喜劇,應該嚇壞白人,但反過來,只會令他們對小數族裔 stereotyping 的印象定型,更根深柢固。
Hong 的文章中,帶出很多重要的問題,例如,她作為藝術家,作品是否被困在白人社會對亞裔的印象的框框內,要遷就他們怎看我們,才能有機會出版?甚至她透過於1982年在紐約姦殺被害的美國韓裔女詩人 Theresa Hak Kyung Cha 的事跡,質問為何媒體甚至她的藝術界同僚和朋友,分別都淡化報導或低調處理,難道亞裔面對的暴力,白人社會都不想提,不想知道太多,亞裔在他們眼中,最好是隱形?這狀況,也與黑人面對的問題和歧視,有所異同。
Hong 所提出的問題,未必有答案,卻能另我們反思自己的經驗。無論在那裡生活,或曾經在那裡生活,在「自己的國家」抑或「別人的國家」,是多數是少數,不要說沒有歧視,要是這樣說,肯定只是視而不見而已,包括在中國和香港。我也想,我曾經在美國留學和打工十多年,回到香港,種族上少數分子變回多數,但身分認同又在種族層面上增加變數,回歸後香港身分在國家全面管治下又不一樣了。但至少回想自己十多年在美國的經驗,究竟當時是怎樣的?
誰是「亞裔美國人」?
近年使用的「亞裔美國人」(Asian American)一詞,原來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在美國反越戰和民權運動示威浪潮最火紅的加州柏克萊(Berkeley)所創作出來的,今天最「建制」的形容詞,當年卻已是最「前衛」的。即使在八十年代我在美國讀大學時,對亞洲人的形容詞,很多人仍然以 "Oriental"(東方人)這個顯然極為殖民主義的詞語稱之。至近年,如果要向一些美國機構有需要填表,在種族一欄往往會以「亞裔美國人及太平洋島民」(Asian American and Pacific Islander)統稱,我都會不禁想,亞裔都夠包羅萬有了,怎麼把太平洋島民都打成一片?
反觀英國,近年在這些回應表格分類,都變得比較仔細了,會分為「中國人」、「華裔英國人」或甚至「香港人」,當然也有些「混血」、「其他」或「不想或選擇不回應」給選擇,始終,說是種族但其實也是身分認同的選擇問題。然而,是否美國人就是比較懶惰,還是白人主導思想下分不開,不想分?他們分不開華人、日本人、韓國人、越南人等等,這都罷了,就是兩個東亞裔人的不同面孔,都總是分不開,我們分辨白人面孔卻沒這問題,是否我們看荷里活電影太多,他們看亞洲片太少?
自去年起,亞裔在美國因種族歧視遭受襲擊個案大增,亞裔美國人團體因而加強聯繫,作出回應,我曾經聽過當中他們舉辦的數個網上論壇,華日韓越還有印度、菲律賓等主要社群的參與都有,他們都會指出,一般美國人社會和白人主導的理解,甚至在不同亞裔之間,其實都未必完全了解「亞裔美國人」所包含的複雜性,不同的種族、文化、背景、語言,分隔了他們的互相了解,還有不同國家之間的政治和歷史的紛爭、新仇舊恨,在美出生的日韓中/港/台人後代,可能感受不深,但如果是新移民或者留學生,不幸地可能根本互相敵視,另一方面,新移民與否、教育程度、社會階層不同,對種族歧視的體會也不一樣。
我比較深刻印象的,是有一位講者曾經提出過,在媒體甚至官方的描述,不宜再簡化地以"China"或"Chinese"形容中國政府或官方的事宜或行為,中國餐說是"Chinese food"沒問題,但如果是政府的行為,就應該在內容和標題說明是"Chinese government",的確,任何政府也不能代表所有人,批評一個政府不應把不滿投射都該國的人民,這個建議,可圈可點!
黑暗的歷史
另外,他們在討論中提出的典型應對,必定包括在美國教育中加強亞裔在美過去面對的歧視歷史,由美國內戰結束後,失去了黑人勞動力後,美國於1860年代輸入數而萬計的中國勞工以參與興建鐵路,可說是美國鐵路尤其是開發大西部的,當初都是以中國人的血汗,甚至用上平均每公里幾條中國人命搭建出來的,但美國政府「打完齋唔要和尚」,之後卻因恐怕大量亞洲移民,通過了「排斥華人法例」(Chinese Exclusion Act 1882),中國人甚至其他亞洲人,甚至包括前美國殖民地的菲律賓人,都難以移民美國,直到1960年代才真正開始改變。
今天亞裔美國人提出應該放進中小學歷史教材的,當然還有二次大戰時的日裔美國人的遭遇,他們無辜地被視為間諜,財產土地被充公,失去自由,年輕男丁卻被徵上戰場,保衛美國這「家園」,其他家人就關押在集中營多年,直到戰後才放出來,這段黑暗歷史。至於韓國和越南人,無論是否同意美國當年應否介入他們國家的內戰,阻止共產主義擴張,大概都會同意,美國接收不少來自兩國的難民或移民,多少都為贖罪。
然而,在今天美國的本土政治環境,種族主義反而更為抬頭,在部分州政府出現共和黨人大力打壓黑人投票權利和鼓吹白人至上主義,要提出亞裔美國人歷史觀,把這些美國帝國主義的黑暗歷史,放進教科書,談何容易!反過來說,政權用作政治宣傳教育的話不算,就是過去在華人社會和教材又有多少談論「賣豬仔」和美國反華移民法案?就是我這一代香港人,對這些事的印象,只有「華英雄」和黃飛鴻電影(但這些故事內容卻反而只較多描述中國人自己人打自己人多於受白人的歧視),難道這歷史連中國人自己都不想再提?
種族暴力未停止過
這兩年在美國發生多宗亞裔面臨種族暴力事件,特別在三藩市灣區和紐約市等地,以及在今年三月發生的亞特蘭大按摩院槍擊案中的受害者,回想我接觸這些仇恨罪案(hate crime)的報導,始於1982年的陳果仁案。案發於我入讀美國大學前的幾個月,案件和之後數年關於的審判的報導,在我讀大學時訂閱的星島日報(記住當年未有蘋果甚至world-wide web!),應該一直看到這案件的發展。
陳果仁在中國廣東於1955年出生,六歲被被同來自廣東的養父母從孤兒院收養,帶到美國長大,於1982年二十八歲之齡,在美國底特律一家脫衣舞會所與朋友慶祝八日後將舉行的婚禮時,與在場人士起爭執,後來被兩名白種人追打,以棒球棍擊至腦死亡,四日後正式離世。這是否種族仇恨罪案?有證人表示,聽到兇徒曾經說:「都係因為你班XXXX令我哋無工做」(It's because of you little motherfuckers that we're out of work.),兩名被告當然否認說過。
歷史背景,當年美國因日本經濟起飛,尤其美國汽車業面對日本進口車競爭,節節敗退,三大汽車廠大量裁員,而底特律正是美國汽車業傳統重鎮,失業情況嚴重,雖然陳果仁是華人,相信很可能是被錯誤當作為日本人而被害。然而,州政府的審判,竟然輕判兩名兇徒罰款三千美元,守行為三年了事,華人團體說,等同公告天下,三千大元可以買起一條中國人命。
之後,有華人律師和記者介入,根據侵犯死者公民權利把案件推上聯邦法庭,原本把兇徒當中一人成功入罪判監廿五年,另一人就脫罪,但在兩年後上訴判決,兩人獲無罪釋放。最終,家人僅能以民事訴訟控告兇徒,獲判約一百五十萬美元,還要分期每月幾百元地給被告慢慢還,慢慢玩!因此,今年的亞特蘭大槍擊案,社會爭論是否應該以種族仇恨罪行控告兇徒,但歷史告訴我們,在美國,要如此入罪,十分困難,結果,恐怕又是不了了之。
當然,與當年中國人被當作日本人不同,這兩年如果說有人因疫情而仇視華人,但不少在美國街頭被襲擊的,卻是其他族裔的亞裔人士,可謂諷刺,並且,這也不是因為認錯,不少襲擊者顯然沒打算再理會他們是華人或是其他亞洲人,就是發洩要叫他們「滾回家」,即使他們不少根本是土生土長美國人。可幸的是當年陳果仁案只有美國華人稍為關心,今天可能因為所有其他亞裔都一同受害,亦相信因為社會始終有少許進步,不同族裔的亞裔人士總算更大程度地合作起來。
選擇忘記的歧視?
回望我在美國生活的那些年,究竟有沒有受到種族歧視?要說出具體例子的話,我說不出來,但說沒有遇上,我可以肯定地說,一定有。小的事情地方,面對過的白眼,服務上當我隱形,言語上的欺凌,必定有,但很奇怪,雖然說已經過了廿多年,是真的完全記不起來,還是我潛意識要忘記這些事、那些人?相反,像 Hong 書中形容,美國人對亞裔有些既定形象、行為模式,作為「乖乖」的「模範少數族裔」,我們只要「fit」進這些模式,自然大體上「相安無事」。當時,不自覺下,受害者也成為了種族歧視的幫凶。
我的大學處於中西部非常保守的印第安納州(Indiana),白人絕對佔最多,黑人也少,不過,可能因為屬於理工科目較强的學校,來自分布大量不同國家的留學生算多,我大學第一年時,宿舍同房被分派了一個美國人,他來自本州的中型城市,從未踏足外國,甚至連美國本土可能只去過少數鄰近的州分,我這個香港仔同房,對他可能已算是個衝擊。我們相處不錯,但我相信他也覺得,他潛意識下覺得自己是主,我是客,他是大,我是細,而我都是用最典型的亞裔方式,用學科成績證明自己的實力,得回多些尊重,尤其因為我們主修科目一樣。不過,不自覺下,這也許又已墮進「模範少數族裔」的stereotype 了。反而我有印象的,是他初時常笑我寫中文信給家人朋友(我1993年在入學第二學期才拿到電腦戶口,學識用互聯網和電郵,減少了手寫信),寫的中文字是"chicken scratch",如果以今天標準來說,算是有點歧視成分了,不過,當年,算了。
與 Hong 描述她的大學生活比較(我比她約早十年入大學),我們都是在中西部的保守州分(她在艾奧瓦州 Iowa),不過她讀藝術,我讀的是工程,也許在亞裔的模範形象中,數學、理科能力較佳,讀這些科目的話白人接受,問題較少,只要是繼續在這些方面發展,可謂各取所需,當年就算是畢業後要在當地找工作,拿工作簽證留在美國,入籍,都不困難。後來我碩士畢業後進入大型電腦公司,先後在東西岸,前後兩家公司工作,回想起來,都是走不出這亞裔模範形象。
我在美國的第一份工作,聘請我的是一位台灣人,從一開始,我真的有想過,他是不是因為我是華人而挑選了我?結果我都沒有問過他,當時組中除了我倆沒有其他華人,而我們也從沒有在工作內外講國語。當年我讀的是電腦工程,但第一份工作卻是在電腦公司生產硬碟的製造工程部門寫相關控制機械的程式,老實說,並不十分「夾」,大學學的都不一樣,要重新學過,而硬件製造可說是比較「悶」,結果兩年後在公司轉職到西岸矽谷的前線部門,才擔上較接近軟件顧問和諮詢的工作。矽谷在科技人才上即使當年已經是個大溶爐,我的同事幾乎來自世界各地,說什麼種族歧視?雖然最終大老闆,基本上全是白種人。
後來我在1994年返回香港工作後,無論是朋友討論或是媒體訪問,問及我為何回流,我的答案都會說,在香港可以更快踏上更高的職位,事業發展更好。當然,也許在一刻是那樣,不過,我也會補充說,如果留在矽谷多一會,等及互聯網 dotcom 泡沫吹起,留在美國也許發展更好也說不定。不過,當時在美國大公司所見的,的確是即使科技行業也有這個玻璃天花(glass ceiling),上面的職位望得到,但不會能上到去。我沒有詳細數據,但即使至今,大家印象中仍會覺得,除非自己創業,在美國大型科技企業的最高層,華人等亞裔的不多,除了印度人。
Minor Feelings
Hong 書中說的 minor feelings,是指當「美國式樂觀主義被置於你的身上,與自己種族實況面對呈現矛盾,導致的認知失調(cognitive dissonance),人家告訴你,一切在改善中,自己卻覺得,都是一樣;人家說,亞裔多成功,自己卻感覺失敗。」相反,當我們覺得,「受夠了」,要對自己誠實一些,即使要令其他人覺得「難相處」,卻會被視為「敵意、忘恩負義、妒忌、令人沮喪、好戰」,就像白人社會覺得我們走出模範樣式,出了軌。
想起來,當年離開美國,的確有點兒這些感受。不過,奇怪的是,今天在香港,如果嘗試把種族部分,自己選擇用一樣你感受到的東西代替,這「認知失調」和「被當作出了軌」的感覺,同樣出現。這,又是什麼?
所以,我說這書避不開,是因為有些事,有些感覺,是避不開的。《Minor Feelings》最成功之處,最另我覺得是所讀最佳的書之一的原因,是因為它出奇地令讀者反思。不只是共鳴,更加是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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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 -- 2021年 🇦🇫 #阿富汗戰爭
『阿富汗素有「帝國墳場」之稱,因為歷史上的帝國和國家在那裏的征服和佔領都以失敗告終。19世紀中的 #第一次英阿戰爭 期間,英國和東印度公司的軍隊一度佔領喀布爾。但當地人的反抗令英軍損失慘重,被迫撤出喀布爾。』
「#1979年 底開始,持續了9年的蘇聯-阿富汗戰爭最後也以蘇軍撤出告終。阿富汗戰爭的失敗甚至被認為是促成 #蘇聯解體 的原因之一。」
『2001年10月7日,#九一一恐怖 攻擊尚未「滿月」,美國與英國聯軍對距離美國本土1萬2000公里的阿富汗發動攻擊。4天之後,時任 #美國總統小布希 在白宮的東廳(East Room)舉行記者會,向驚魂未定、疑懼難消的國民打包票:這場戰爭不會是21世紀版的越戰。
將近20個年頭過去,數千名美軍與 #北約(#NATO)部隊仍然駐紮在這個中亞國家。阿富汗戰爭論時間已經超過越戰,也是美國立國以來最漫長的一場戰爭,代價:近2500名官兵陣亡、逾2萬名官兵傷殘。阿富汗方面更為悲慘:逾6萬4000名軍警陣亡、逾11萬名平民陪葬。』
『那麼,當年招惹美國大軍的兩個目標呢?恐怖組織「#基地」(Al-Qaeda)勢力大不如前但至今猶存,還引來小老弟 #伊斯蘭國(IS);#神學士(Taliban)從政權轉型為游擊隊如魚得水;長期以鄉村包圍城市。美國的另一個目標是協助阿富汗成為一個穩定、民主、現代化的國家,但今日的 #喀布爾(Kabul)政權卻是衰弱、貪腐、無能、內鬥的同義詞。』
『在 #911事件 20週年之際,這場耗時20年、軍費消耗將近2.5兆美元的「天價苦戰」,終於要果斷落幕——事實上,美軍全面撤軍的決定,早在川普政權末期就已拍板下令,但當時無論是阿富汗政府軍、北約盟國、美軍內部、甚至是川普的共和黨團卻都大力反彈。』
《彭博》報導,布林肯在ABC週日晨間節目「本週」(This Week)專訪中指出,美軍從阿富汗撤出符合拜登政府的執政目標,「恐怖威脅已經轉移到其他地方,我們有其他重要事項待處理,包括與中國關係、氣候變遷和疫情等,這些是我們必須投入能量和資源的地方。」
「最令北京擔心的是,阿富汗會變成維吾爾人組織進行跨界活動的基地,吸引來世界其他地區的激進分子,對臨近的 #新疆 展開新的 #聖戰。」
『反對拜登撤軍決策的人批評,奢望破滅之後,阿富汗社會狀況將是慘不忍睹,美國將蒙上「背棄盟邦」罪名,國際形象因此重挫。此外,無論是神學士重掌政權或者內戰全面爆發,都可能會讓阿富汗再度成為全球恐怖組織、恐怖攻擊的「孵化器」,甚至迫使美國再度軍事介入;2011年的伊拉克撤軍堪為殷鑑。』
地圖來源:
https://www.mapsofworld.com/afghanistan/
文字引述:BBC中文網、風傳媒專欄、自由時報、轉角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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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軍距你有點遠,但美軍距你非常近!
2018-11-08 方格子
王臻明 經營部落格「假圖天國」,專長為戰史、中國近代史、軍事、國際關係與地緣戰略,持續提供非主流、非熱門的軍武發展分析與國際政治情勢解讀,也常回顧重大歷史事件與戰史。
是說在討論中國武力犯台的可能性時,常常希望能破除一些迷思,讓國人瞭解中國解放軍其實並沒有辦法突然發動大規模的對台作戰。因為集結大量部隊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時間,而在這個衛星時代,不止衛星時時監看,預警雷達的偵測範圍也廣達數千公里,要調動集結數量龐大的部隊,幾乎不可能不被察覺。而在論述這個觀念時,最常舉的例子,就是在第一次波斯灣戰爭時,以美軍運輸能力之強,也是花了好幾個月才讓部隊一一抵達作戰位置。也因此目前運輸能力還遠不如當時美軍的解放軍,要集結空軍戰機、海軍艦隊、登陸部隊、載運登陸部隊的兩棲艦艇,恐怕要花費一番心力才能辦到。而另一個好例子則是台海九六年飛彈危機時,解放軍以演習之名進行兵力集結時,其動員規模還未達可以發動大規模渡海作戰的程度,前前後後卻已花費了數個月時間準備,其困難度可見一斑。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擁有全球快速反應與部署能力的美軍就是例外。
對世界上很多國家都有安全防禦承諾的美國,常常會面臨需要緊急介入各國危機的情況,也因此一直在研究如何讓部隊能快速反應,立即機動部署到衝突地區。從越戰開始,到過去兩次的波斯灣戰爭,美軍對於自己的表現有諸多檢討,並認為還有極大的精進空間,所以慢慢發展出了一套有效的新模式,可以讓地面部隊快速趕到需要的地方。一般來說,想到美國的快速反應部隊,許多人腦海里第一時間出現的都是美國陸軍的82空降師與101空中突擊師。只是這兩支部隊雖然戰功彪炳,但空降或機降步兵都屬於輕裝步兵,雖然可以一聲令下,立刻由其中輪值快速反應任務的戰備旅,在幾天內部署到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但輕裝步兵的缺點,在於很難抵禦敵方的機械化重型部隊。因為傘兵為了可以快速部署,捨棄了裝甲車與重裝備,因此雖然可以快速趕到戰區,卻不一定能擋住敵人。
因此另一支也常常被視為是美軍先鋒部隊的海軍陸戰隊,就必需要負擔起這樣的作戰任務。海軍陸戰隊除了也能夠快速部署,趕赴戰場外,還可以快速發動一定規模的兩棲登陸作戰,將兩棲突擊車、主力戰車、火炮、各種載具等重裝備開上灘頭,投入戰場之中。而為了要達成這樣的目標,性質不同的海軍陸戰隊與陸軍傘兵,就要有不同的策略。陸軍傘兵由於是在輕裝的狀態下,可利用運輸機進行長程運輸,在美國擁有龐大機隊與空中加油能力下,傘兵部隊只要部署在美國本土即可,只要讓不同的旅級單位,輪流擔任戰備,負責快速反應任務,就可以兼顧日常的作戰訓練與人員輪休的需求。畢竟這世界上沒有一支部隊可以長期擔任戰備任務,不斷保持可以隨時出動的警戒狀態。但擁有各型重型武器,又以海運為主的海軍陸戰隊,就不能採用這樣的方式了,若部署在美國本土,將無法即時趕到世界各地的戰場,但如果讓部隊長期維持在作戰狀態下部署於海外,又會讓海軍陸戰隊師老兵疲,因此需要另外想辦法。
美國想出來的辦法,就是「前進與預置部署」,也就是預先將海軍陸戰隊集結部署在可能發生衝突,而且作戰環境又適合海軍陸戰隊的地區。像歐洲戰場是典型的大陸型作戰環境,海軍陸戰隊所能扮演的角色較小,但太平洋戰場大多是濱海國家與一連串的島鏈,是海軍陸戰隊可以大顯身手的地方,而且最重要的是還有日本這個盟邦可供駐軍。也因此美國海軍陸戰隊的第三遠征軍,就長期駐紮在沖繩。第三遠征軍是所謂的「空地特遣隊(Marine Air-Ground Task Force,MAGTF)」作戰編組,包含指揮參謀單位,下轄地面部隊,空中作戰聯隊,與後勤支援群,可以發動一場兩棲登陸作戰,並獨力作戰一段時間,等待後援抵達。空地特遣隊的最大優點是組織靈活,可以視作戰任務的需求,快速調整編成規模的大小,一般是分為三級,規模最大的就是海軍陸戰隊遠征軍(Marine Expeditionary Force,MEF)、其次為規模較小的海軍陸戰隊遠征旅(Marine Expeditionary Brigade,MEB),而規模最小但最靈活的則是海軍陸戰隊遠征隊(Marine Expeditionary Unit,MEU)。
目前美國有三個海軍陸戰隊遠征軍,第一海軍陸戰隊遠征軍位於美國西岸,第二海軍陸戰隊遠征軍則位於美國東岸,而第三海軍陸戰隊遠征軍就是前進部署在美國本土以外的部隊。第一與第二海軍陸戰隊遠征軍,下轄海軍陸戰隊遠征旅與遠征隊,會輪流擔任戰備任務,而第三海軍陸隊遠征軍則只下轄第31海軍陸戰隊遠征隊,由美國本土的海軍陸戰隊,以輪流派駐的方式擔任戰備。擔任戰備的海軍陸戰隊遠征隊會與海軍的兩棲戰備艦隊(Amphibious Ready Group,ARG)一起配合,在接到命令的一、兩天內,就能立即開拔前往衝突地點,同時會攜帶可供獨立作戰15天的彈藥補給。兩棲戰備艦隊通常包括一艘兩棲突擊艦,兩艘的船塢登陸艦,物資運輸艦與油彈補給艦,當然還有海軍的水面軍艦與水下潛艦擔任護航任務,以保護這支兩棲戰備艦隊的安全。美國目前常保兩支的兩棲戰備艦隊隨時待命,甚至在很多時候,海軍陸戰隊遠征隊就裝載在兩棲戰略艦隊中,在各地參與演訓,只要調轉航向,就能一刻也不耽誤的地立刻開往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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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為美國海軍陸戰隊「空地特遣隊」與「兩棲戰備艦隊」的編成表,可搭載一個完整的陸戰隊遠征隊(MEU),下圖為神盾艦護航下的兩棲戰備艦隊正在進行訓練。
美國就是用陸戰隊遠征隊(MEU)加上兩棲戰備艦隊(ARG)的方式,確保美國可以隨時將重裝武力投射到全球各地。第三海軍陸戰隊遠征軍轄下的第31海軍陸戰隊遠征隊駐紮在沖繩,距離台灣非常的近,從沖繩航行到台灣,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時間,若再加上裝備上船的時間,不到三天就能抵達台灣,並立刻發動一場小規模的兩棲登陸作戰。即使正在亞太地區別的地方演訓,航程比較遠,但因為節省了裝備與人員上船的時間,最遲也差不多三、四天的時間就能抵達台灣。因此一旦台海突然爆發戰事,或是美國想要攻打台灣,那第一階段就是由空軍發動第一波打擊,美軍的大型空軍基地就位於台灣附近的沖繩與關島上,台灣會在幾個小時內受到第一波攻擊,空襲可能會持續數波,同時就在西太平洋海域巡弋的第七艦隊軍艦,會航向台灣,並發動長程巡弋飛彈攻擊,隨後第七艦隊的航空母艦會趕到,與空軍一起發動更大規模的空襲,並清理出安全的灘頭,掩護趕到的海軍陸戰隊遠征隊,展開首波的兩棲登陸作戰,建立起灘頭堡。
當然,只有兩千多人兵力海軍陸戰隊遠征隊,只有15天的作戰能力,並沒有辦法發動大規模的攻勢來結束戰事,只能確保灘頭堡的安全。這時候就要動用另一項秘密武器,也就是「戰略預置艦」了,而其中的一個中隊離台灣也很近,就部署於近在咫尺的關島。當來自沖繩的海軍陸戰隊遠征隊在登陸台灣時,美國本土的海軍陸戰隊員也正在登機,會「空手」搭客機抵達關島,準備啟封長期停泊於海上的海軍陸戰隊「戰略預置艦」。
長程運送部隊,其實困難的不是人員,而是人員所使用的裝備與後勤輜重,一架運輸機可以搭載上百名的武裝士兵,卻運送不了幾輛的悍馬車與主力戰車。美軍在記取過去的幾次教訓後,發展了出一套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預先將裝備與補給裝載於大型運輸艦上,部署在可能發生衝突的地區附近。一旦需要出動海軍陸戰隊時,只需要空運「空手」的海軍陸戰隊員到達當地,登上這些大型運輸艦,將裝備啟封後,就能立刻投入作戰,速度快又有效率,甚至還可以節省寶貴的空軍運輸能量,直接租用民間的客機來載輸人員即可。這種平日載滿各種武器彈藥的大型運輸艦,就叫「戰略預置艦」。過去美國擁有數個戰略預置艦中隊,遍布全球,但隨著近年來情勢改變,目前縮編到只剩兩個,一個位於印度洋,另一個則位於西太平洋。在西太平洋的戰略預置艦,平日就停泊在關島的附近海域,等著有狀況發生時,從美國本土搭飛機來的海軍陸戰隊員啟封裝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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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軍戰略預置艦隊的編成組合與可以籌載的武器裝備與彈藥數量,能提供一個陸戰隊遠征旅約1萬5000人的部隊,獨立進行30天的作戰任務。
一個戰略預置艦隊,共包括五艘的大型運輸艦,滿載各式各樣的重裝備,包含兩棲突擊車、主力戰車、火炮、武裝攻擊直升機與各種戰術支援車輛。另外還有一艘彈藥補給船,一艘機動登陸平台(Mobile Landing Platform,MLP)。其武器裝備與彈藥補給,可支援一個海軍陸戰隊遠征旅,獨立進行30天的作戰任務。在戰略預置艦的幫助下,海軍陸戰隊遠征旅可以在10至14天內,啟封裝備並趕到責任區的任何一個地點,並在已經建立灘頭堡的海軍陸戰隊遠征隊幫助下,快速上岸參與地面作戰。而且甚至不需要有碼頭,因為又被稱為「半潛船」的機動登陸平台,可以像海上浮動碼頭一樣,讓大型運輸艦卸下裝備,再由小型登陸艇或氣墊登陸艇直接送達灘頭。一個海軍陸戰隊遠征旅擁有接近有1萬5000人,並擁有強大的空中支援火力。以關島距離台灣之近,美國的陸戰隊遠征旅,從啟封裝備,到登陸台灣,應該花不到兩個禮拜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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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動登陸平台MLP正在替運輸艦卸下裝備,再以登陸艇或氣墊登陸艇接駁到岸上,不再需要深水碼頭,即可快速將作戰裝備運送到灘頭上,等於是一座浮動碼頭。
由於美國本土仍然擁有擔任戰備任務的海軍陸戰隊遠征隊,這些戰備部隊在其他海軍水面艦隊的協助下,也會不斷趕到戰場,因此在作戰開始三十天後,其地面部隊的規模,理論上會擴充到一個完整的海軍陸戰隊遠征軍,超過三萬人。而海軍陸戰隊需要獨立作戰,並支撐三十天的目的,在於這是美國陸軍的重裝師從美國本土抵達戰場所需要的時間。雖然美國陸軍也一樣有戰略預置艦的設計,平日已將部分裝備與補給裝載在大型運輸艦上,美軍的運輸能力也獨步全球,但陸軍的重裝師擁有更多的人員與重型裝備,因此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有辦法讓部隊進入備戰狀態,並將陸軍的重裝師運送到戰區。這也就是說,如果在一個月內戰事仍未結束,那美國陸軍的重裝師也會開始陸續投入戰場。在一個月的時間裡,美國可以在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部署最少一個海軍陸戰隊遠征軍與一個陸軍的重裝師,再加上最少兩個以上的航空母艦打擊群,而這樣的戰力已經遠遠勝過世界上多數的國家了。
因此美軍的快速反應能力可以說是十分驚人的,但是這樣燒錢的速度,也是十分的恐怖。且先不談要維持航空母艦打擊群有多麼昂貴。光是要讓兩支兩棲戰備艦隊隨時待命,就代表要擁有數倍於這個數量的兩棲作戰艦艇,才能隨時維持兩支兩棲戰備艦隊可以隨時出動作戰。而完成戰備,並前進部署到沖繩的海軍陸戰隊遠征隊,也需要不斷輪調,其費用也是極為驚人。至於戰略預置艦中隊,除了本身租用大型運輸艦的費用外,也代表必需要多採購並封存一整套海軍陸戰隊遠征旅的裝備與補給。以目前美軍擁有兩個海軍陸隊戰戰略預置艦隊來估算,就等於美國差不多要多採購了一個海軍陸戰隊師的裝備與後勤補給,平日都不用,就閒置在海上。而且每隔一段時間,還要再花錢檢修這些閒置的裝備,更新有保存期限的食物與耗材,確保所有的武器在戰時都可以立刻啟用。美軍之有錢程度真的不是一般國家可以想像的,才能用這種方式維持快速反應能力。
一般國家當然無法像美軍一樣做這樣的事,畢竟平日裝備說不定就不足了,怎麼可能再多買一套,裝載在船上,事先預置於可能發生戰事的地區,而且還不止是海軍陸戰隊有這種設計,包括陸軍、海軍、空軍在內,都有這種物資預置艦隊的措施,分布在全世界的美軍基地附近,隨時可以啟用。俗話說「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美軍的戰略預置艦隊,真可以說是完美詮釋這句話的最好例子。一般的國家在發動跨海作戰之前,要先集結部隊,並讓部隊達到作戰狀態,再籌補後勤物資,最後一一將部隊與維持部隊作戰的後勤補給都一一裝上船,在確認已完全奪取了制空權與制海權後,才讓兩棲登陸艦隊出發,在軍艦與戰機護航下渡過茫茫大海,靠近灘頭,發動兩棲登陸作戰。這是一般國家的作法,因為一般國家不需要隨時準備進行攻勢作戰,沒有協防它國的義務,所以平日不需要花費這麼鉅額的軍事費用,維持如此巨大規模的快速反應能力。
所以美國與一般國家的作戰動員模式完全不同。一般國家需要很長時間來進行的準備工作,美軍已經事先做完了,並且在擁有全球空中打擊能力、快速反應能力與壓倒性的海空優勢下,可以迅速發動兩棲登陸作戰,投射兵力到任何地區。因此解放軍看起來離台灣很近,中國的軍事基地距離台灣只有一水之隔,但是中國的軍事動員能力與一般的國家一樣,甚至因為國土較廣闊,備多力分,所以集結部隊的效率還要更差一點,所以在計算「時間」這個因素以後,其實沒有多數台灣人想像的那麼快速。而美國本土看起來離台灣很遠,但多數台灣人並不知道美國為了維持前進部署與快速反應能力花了多少心血,再加上美國這個國家目前並沒有攻擊台灣的企圖,戰時是否會出兵救援台灣,也維持著模糊的態度,好讓美國擁有外交折衝空間,因此不會特別強調美軍在台灣附近的兵力部署情況。這也讓許多人台灣人誤以為,美軍若要救援或攻擊台灣,必需從本土出發,辛苦地越過遼闊的太平洋,才能趕到台灣附近海域。
美軍是否會救援台灣也許不是百分之百確定,但是很確定的是,如果有一天台灣成為了中國的一部份,台灣就要面臨美國的軍事威脅,「美國攻擊台灣」這個戰事想定就會變成事實。那台灣面臨的可不是需要幾個月的準備,才能進攻台灣的解放軍,而是幾個小時內就能發動一連串攻勢,幾天內海軍陸戰隊登陸,一個月後陸軍重裝師就能抵達的超級強權。美國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就建立了這個架構來確保自己在西太平洋的利益,而隨著軍事科技的進步,與美國在實戰中所獲取得寶貴經驗,也讓美國的全球快速反應與部署能力遙遙領先。只是美國身為一個民主國家,不會以文攻武嚇的方式來恫嚇盟邦,但若因此以為美國對西太平洋的軍事衝突沒有準備,那就未免太過天真了。美國在西太平洋屯駐大批的軍火,而台灣就位於這個軍火庫的旁邊,這才是這個世界的真實戰略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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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年台海危機時,美國派出兩個航空母艦打擊群到台灣海峽,其中一艘為尼米茲號
美國對台灣的戰略模糊政策是否已過時?
2019-03-13 方格子
王臻明 經營部落格「假圖天國」,專長為戰史、中國近代史、軍事、國際關係與地緣戰略,持續提供非主流、非熱門的軍武發展分析與國際政治情勢解讀,也常回顧重大歷史事件與戰史。
如果台海爆發戰事,美國會不會派兵救援台灣,一直是台灣政治人物很愛操弄,同時民眾也很關心的敏感話題。而美國到底會不會派兵救援台灣,之所以會變成如此曖昧模糊,倒也不是台灣內部的爭論與分裂所造成的,反而是美國有意為之,而這也是研究美、中、台關係所一定會學到的第一課,美國對台灣的戰略性模糊。簡單來說就是美國故意不講清楚,萬一台灣受到中國攻擊,會不會派兵救援台灣,而美國之所以這樣做,是有深思熟慮過的,原因可以分成幾個層面來談。
首先,美國因為「聯中制蘇」而承認中國,並與台灣斷絕正式外交關係,在法理上等於不承認台灣政府,理論上不再是台灣的盟友,但問題在於美國也不想放棄台灣這個重要戰略據點,更想利用台灣牽制中國,在「聯中制蘇」下又「聯台制中」,因此形成了既不承認台灣的政府,卻又繼續出售武器給台灣,支持台灣國防的奇特狀態。美國一方面說不會介入兩岸事務,不會擔任兩岸調人,卻又要求兩岸問題不得用武力解決,阻止中國攻擊台灣。在台灣過去長期無意與中國進行政治談判下,就形成了目前的僵局。
這樣的僵局其實符合美國的利益,同時美國不止不希望看到中國攻擊台灣,也擔心台灣故意挑起戰事,這在卜睿哲的公開信中,已經講的很清楚了,美國過去非常提防蔣介石出兵反攻中國,而將美國捲入戰爭之中,也不贊同過去陳水扁所發動的防禦性公投。因此故意保持模糊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避免防衛台灣的承諾淪為一張空頭支票,讓台灣「肆無忌憚」地與中國爆發衝突,將美國捲入不必要的戰事之中。而這樣的戰略性模糊,在過去四十幾年間,對美國來說是個很成功的外交策略,不止幫助美國拉攏中國,打贏冷戰,也在很多時候成功打台灣牌來牽制中國,而更重要的是,這還阻止了台灣出現任何不利於美國的政治路線。
但是任何政策都有副作用,美國的戰略性模糊最大的問題,就是台灣社會一直以來都懷疑,在中國武力犯台時,美國是否會堅持地支持台灣。而這也是過去台灣社會內部統派勢力的最有力論述,認為美國的安全保證並不可靠,在中國的軍事力量越來越強大之際,美國越來越不可能會像九六年台海危機時一樣,為了保護台灣而出兵,台灣萬萬不能冀望於美國,因此與中國維持良好的關係,是台灣很重要的自保之道。雖然這樣的論述在過去算是少數派,但是很明顯目前情勢已經有所改變。原因在於中國已經明白文攻武嚇的效果並不佳,利用台灣的言論自由與新聞自由環境,用收買媒體與操控網路的方式,來瓦解台灣的民心,是比較方便而且已經證明有效的方式。
在這樣的媒體與網路攻勢下,中國不斷強調解放軍的軍事發展已經有能力嚇阻美國馳援台灣,意圖讓台灣社會失去對防衛自己的信心,而美國的戰略模糊政策則剛好成為了這種宣傳攻勢的操弄重點。在美國不正式講清楚對台灣的防衛承諾下,台灣社會的信心在中國無孔不入的宣傳攻擊下,正在一點一滴的流失。而台灣獨立運動團體在這樣的危機感之下,想要儘快尋求獨立,以反制中國,卻又因此違反了美國所劃下的紅線。其結果就是美國的這個戰略模糊政策,現在已經反過來成為了中國對台統戰的幫手,還限制了台灣自我防禦的機制。
近來中國發動「簽署兩岸和平協議」的攻勢,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其目的就是要打破美國不准中國攻打台灣,要求兩岸問題要和平解決,但台灣又長期不願意進行政治談判,結果形成兩岸僵局的這個架構。因為在這一個架構裡,台灣雖然無法立刻走向獨立,但仍保有不被中國統一的安全,只要台灣不躁進,美國其實是願意遵守其防衛承諾的。但是中國利用其媒體與網路攻擊,削弱台灣社會對美國承諾防衛台灣的信任感,想讓台灣社會在感覺到自身安全已受到威脅下,選擇與中國進行政治談判,最後簽下所謂的「和平協議」,打破美國所建立的這個架構,使台灣自己走向終局統一的陷阱。
面對這波來勢洶洶的攻勢,美國與台灣卻都缺乏足夠的反制手段。台灣是一個民主社會,不可能走回頭路箝制新聞與言論自由,在台灣政黨輪替已成常態下,也很難保證親中政黨上台時,會不會立刻啟動與中國的政治協商,而打破美國為保護台灣而設下的防火牆。美國本身則長期奉行「美國的一個中國政策」,與台灣沒有正式的外交關係,多數的官員也早已經習慣這樣的戰略性模糊政策,雖然目前美中關係因貿易戰而陷入谷底,但短時間內要徹底改變也有其難度。因此海峽兩岸未來數年可能出現的問題,其實不是台灣獨立運動團體所推動的獨立公投,畢竟這有法令的限制,除非修法否則不可能出現,反而是統派團體與親中政黨想要進行的和平協議談判,已是迫在眉睫的嚴重危機。
一旦台灣在媒體與網路的操弄下,自己走向終局統一的陷阱,那將會嚴重損害美國在西太平洋的國家利益。美國才剛剛將中國與俄羅斯兩國,定位為未來的重要戰略競爭對手,若讓中國先馳得點,在台灣問題上取得上風,則美國可能要花費千倍萬倍的力氣,才有可能扭轉這個劣勢。在這樣的危機下,目前美國對台灣的戰略性模糊策略雖然仍在某些層面上對美國有益,但就整體來看,則已經是個過時且被中國所利用的錯誤政策。美國其實需要重要思考一套新的政策,來避免最壞的情況快速在台灣海峽出現。
近來AIT利用台灣關係法四十周年紀念,展開一連串的活動,頗有向台灣社會重申美國承諾的意味,但無奈目前台灣的媒體已無法發揮正常的新聞報導功能,這從AIT理事主席的專訪影片都被下架,就可一葉之秋,因此效果恐怕很有限,在美國繼續維持戰略性模糊下,不易扭轉情勢。或許更進一步來說,美國過去以戰略性模糊來換取中國的合作,但當美國認為中國是敵手,未來的競爭無法避免時,再維持這樣的戰略性模糊無異是多此一舉。
而對台灣來說,台灣社會必需要理解,美國這種戰略模糊的出發點,與為什麼美國不願意給予台灣百分之百的防衛承諾。台灣應該要明白「美國不作兩岸調人,並要求兩岸問題和平解決,而台灣長期拒絕與中國進行政治談判」,其實就是一種維持現狀的架構,並以美國目前獨霸全球的強大軍力做擔保。因此不談判、不簽和平協議,就是台灣目前維持現狀的最好方法。一旦開啟政治談判,與中國簽署和平協議,從歷史的殷鑑來看,除了無法獲得任何的保障以外,還自己打破了和平的現狀,選擇走向統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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