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名人堂】我心中尚未崩壞的地方
2017/05/27 聯合報 今日登場／姚尚德
「老師，前陣子五月天新的MV裡的默劇演員，真的是您啊？」在安徽合肥青年戲劇節進行的默劇工作坊到了尾聲，一位女性學員S突然瞪大眼朝我喊著。
「他們今年二十周年巡迴演唱會來合肥時，我在大屏幕上看著這支開場的MV，眼淚便止不住地掉。看著裡面的默劇演員在孤單與黑暗之中奮不顧身地追逐光芒，再狼狽、再疲倦，甚至被強光灼傷，跌倒之後，妝容已毀，喘過氣，還是繼續站起來舞動的姿態，好美，好令人動容。」S激動地一口氣講完，激起了學員中其他幾個五月天粉絲的熱烈討論。「看到您跪坐在地，一滴汗落下時的特寫，我也哭了。」
這名叫〈我心中尚未崩壞的地方〉的歌曲，由主唱阿信作詞、怪獸譜曲，內容述說著目前已是台灣的第一天團，回望成名之路的反思－－歌詞裡展露的不是初生之犢的勇敢，不是怡然自得的幽默，也不是情愛繚繞，而是一種對於自身與所處之境凌厲的質問與深刻的省思。當你成為了鎂光燈的焦點，你的初衷又失焦了多少？
當MV的導演Showy兩年前因為我的生命故事找上我，並提出這首歌的企畫時，我當下就直接答應了。答應的原因，是這是非五月天粉絲的我，唯一認識他們的一首歌，並且深深喜愛，它無論詞、曲及阿信的演唱，都緊扣人心。而這首歌也是2011年我在中國流浪時，與一名旅途認識的友人，在她位於成都的簡陋公寓裡，高聲齊唱的一首歌。記得，當時我倆在這首歌末尾不斷揚升的高音中飆唱，飆出的高音破落難聽，但掉下的眼淚卻波瀾壯闊。
Showy問：「姚老師，對您而言，生命中那個尚未崩壞的地方是什麼？」坐在位於新北市板橋的辦公室裡，想起這一路走來所獲得的－－包括這間與另一舞團共享的辦公室及排練場、兩名年輕但有想法與個人特色的團員、幾個為人所知的作品，好友的義氣相挺以及許多意想不到的貴人們資助，我回答：「相信。嗯，那個在我心中從未崩壞的地方是相信。」
當生命給了童年的我一個巨大創傷，讓我身體的一部分被強行奪走後，經歷再漆黑不過的艱澀歲月，我沒有動過一絲解決自己生命的念頭。因為總想著，被那個骯髒罪行種入我身體裡的汙穢與難堪，總有一天，我會有方式將其取出，否則，就枉費了當時自己撐起所有氣力逃離的努力。三十年過去，我才發現，被植入身體裡的那份汙穢永遠無法清出，它與我的人格、身體整個捆綁在一起，相生也許也相箝制；但是，我的生命也同時生成了一種堅毅與寬廣。童年時簡單的想望，在其後的三十年中，成為了我的「相信」，相信傷痛與悲憤只會造就單調的生命，唯有自己才能翻越這樣的單調。
默劇於我也是如此。我總相信，艱難的路不一定會通往繁花盛開之地，但你必須要走下去，為了一探究竟（人生到頭也許不就只是為了一探究竟？），為了滿足對於自己以及生命的好奇。我想，那是我能吞忍孤寂與黑暗的動力，也是為何我心中雖然風雨飄搖，卻始終有個從未崩壞的角落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