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生日，就是母難日耶。」
有一陣子，媽媽很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一直不停的複誦。
「喔，是喔，那妳幹嘛沒事自己找罪受？還生四個」
我總是千篇一律的這樣回答著我媽。然後，她就會呵呵笑的說：
「沒辦法啊，遇到了...」
16歲就出社會，22歲生下我。
從小幫忙照顧家中弟妹，協助農忙，下課和假日，還幫忙去砍甘蔗（種甘蔗乎會社磅的那種白甘蔗，製糖用的）、剝蚵仔。唯一喜歡的事物，就是讀書。幸運的是，她也很擅長讀書。
但是，在要升高中的時候，家中剛好要蓋房子，導致無法升學。房子是蓋好了，但書卻讀不了了。
從我有記憶開始，她始終用「蓋完房子後的隔年，鋼材大漲，好險我們家有先蓋，不然就虧大囉！」的說法，來跟我們說當時家中的想法有多睿智，彷彿戰勝了命運。背後，其實只是在安慰自己，那個有極大機會升上嘉義女中，翻轉人生的自己。
國中畢業後，16歲，決定上台北來打拚。
除了青春、認命跟勤奮以外，手中沒有半點實質性的資本，在紡織廠跟髮廊二選一，選擇了有技術在身的髮廊當學徒，就這樣上了台北。
她常常跟我誇耀，她學習力很快。
出身嘉義鄉村的她，在新店髮廊當學徒，能夠說得一口標準的「國語」，常被來弄頭髮的外省婦人誇獎。她更因為耳濡目染，學會講一些基本的客家語，常常逗得「客人」哈哈大笑，直誇她聰明。
或許，她如果有機會升學學英文，現在就在外商公司了吧？
學習力極強的她，在老闆的鼓勵下，自己出來開了髮廊。並且在朋友的牽線下，她認識了先生，結了婚，一連生了四個小孩。其中一個從小就生病，因此，她關起了髮廊，雙手從頭髮移到電子零件，從拿吹風機到拿電動起子機。
沒有學歷的她，只能比別人勤奮加班，看著他人升遷，也自卑於自己的無力。
其實她比別人都用功，也懂得更多。
後來發生的很多事情，我都在書中，憑著記憶寫了出來。
《咬一口馬克思的水煎包》與其說是我的自傳，倒不如說是以我為切入口，看著我媽的人生。
這是我送給她的母親節禮物。
沒事，她就會拿起書，翻著翻著，跟我們這群小孩說，當時她的想法是什麼。
然後，她不後悔。
不後悔什麼，我沒有問，留給她一點跟自己對話的空間。就像她說生日就是母難日，一年要重複四次時，我也不常回應她，我知道她需要空間，去重新建構自己的自信心。
一個母親，不需要以孩子為榮。一個母親需要的，是撐起一個家庭，拉拔孩子長大後，重新找回自己。
母親節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