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的操場／張維中
看倫敦奧運的那星期，在網上搜尋新聞時，看到一則關於田徑場的小知識。
為什麼所有的田徑賽，在操場上都是逆時針跑的呢？搜尋了一下才知道，其實最初在十九世紀時，田徑賽是順時針跑的，後來才規定以左手為內側來跑。有學者說，因為人的左腳是支撐重心，右腳分擔運動作用，控制速度與方向，所以逆時針賽跑起來比較順。
另外也有人說，如果是順時針跑，心臟距離操場的圓心較遠，在離心力狀態下，長時間跑操場會對心臟有很大的負荷，所以才逆時針的跑。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操場原來也有這樣的小秘密。
我住的地方緊鄰一所中學，一打開門，站在公寓二樓就正對著學校的操場。
不過說是操場，其實是沒有劃分出田徑跑道的，只是在司令台前一塊正方形的偌大空地。要拿來跑步當然也沒問題，但更多的時候是用來給學生打棒球的。
平日的早晨，常會聽到學校廣播要學生到操場上集會，偶爾出門時還會恰好碰到學生們在做早操。操場上學生們跟著音樂節拍，聽著老師發出的口令，大家的動作都零零落落的，無精打采。我從樓上俯瞰著，心底知道所謂的青春，大概就是從這種小細節的潛意識裡不再整齊劃一，從此將岔出了每個人日後的路。
車站附近也有一座操場，因為是區立運動中心的，當然規格上就專業得多了。我偶爾去運動中心運動時，結束後會到戶外的那座操場走一走。操場上不少人跟我一樣，在跑道上並不奔跑，只是繞操場。當然大概有一半是已經跑過了，為了緩衝休息，所以繞著操場走。
我覺得繞著操場走，彷彿帶著一種療癒的功能。你可以整個人放空，什麼都不想，專心的在跑道上繞著一圈又一圈，讓腦袋徹底休息。或者你也可以繼續思考，不斷地循著橢圓形的跑道邊走邊想。沒有馬路上的障礙物，規則的繞行，看似單調，但也因為純粹，容易集中精神，似乎走啊走的，也許最後仍繞不出什麼結論與決定，但漸漸地就能把鑽牛角尖的緊繃心胸，繞開一點空間來。
高中時代是住校生活，只有週末才能回家。每天晚上，在教室裡自習，中間有一段下課時間特別長，二十分鐘左右，不少人就會去走操場。
「張維中，走！陪我去早操場！」
班上有個同學，和我站在一起時更像是我的哥哥，常常下課鐘聲一敲，就嚷著要我一起去繞操場。
我們在跑道上好像也不會特別聊些什麼，不過就是抱怨一下這次考得好爛，明天的國文還沒背好之類的。而我最多的時候，就是訴苦我真的怎麼樣都學不會那些數學公式。
那個年紀，繁重的課業壓得我們，以為所謂的分享心事，就是這些成績數字，忘了成長該有更重要可以交換的東西。
半山腰下的學校，入夜以後特別涼快。操場跑道上散落著許多人，兩兩結伴，或者隻身，在明晰的星空下，循著黑壓壓的跑道走，像是行星繞著恆星公轉似的，轉出一片地上的星系。
操場或者生活，是什麼力量讓我們得以繞著繼續走呢？那中央，存在著什麼東西？十七、八歲的我，沒想得這麼多。
如今回首，知道那圓心的中央其實不是別的，就是自己相信的事情而已。每一個階段，當我們的信念作出調整時，也就隨之更動。
放棄繞下去，星系也就將會死寂。一直走下去，逆時針也好順時針也好，信念的操場有一天會脫離橢圓形，繞出自己喜歡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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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登於中國大陸中學生百科雜誌專欄「停看聽」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