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綁架」之橘》
#水果貨車#
幾乎每天都要到這個路口借ubike，牽牛花牆轉角過去是一輛小貨車，太陽斜照出平行四邊形的陰影，一位阿北就坐在裡頭。
貨箱三面敞開，擺滿蔬果，種類不多，零星散落。鋪著泥黃紙張的紅色籃子里放著四顆醜橘、五顆蘋果。幾串紫色葡萄蒙著一層糖醇白霜，頂端掛著透明塑料袋子紅繩扎口的家庭裝地瓜片，還有一袋吊在車橫板的側鈎上，像是某位客人說要又反悔來不及掛上去的樣子。
#南極仙翁打照面#
每次我經過，白頭的阿北都會轉過頭來彎彎地笑，額頭高高的，很像宮廟牆壁上的南極仙翁…看到他就覺得充滿了福氣。
開鎖ubike後我會再折回來，他又以殷切的眼神望著我，從他身旁經過，他會衝我點頭。
#微笑綁架#
從開學到現在，
每天都是如此。
一開始我也會對他笑回去，久而久之便覺得笑來笑去又不買實在很不好意思，還會有點內疚，後來只好索性不看。
#初一十五#
昨天，他又同樣殷切明亮地望著我，一陣妖風吹翻我的劉海，啊！眼神無處可逃，正好跟他對上，我笑得比哭還難看。
低頭騎車，十五米的距離比光年還漫長。餘光瞥見他正用扇子撥開熱浪、扯下脖間的白毛巾抹了一把臉。
放眼望去方圓五百米半個行人都沒有，
轎車機車呼嘯而過，
那三包地瓜乾到底要晾到什麼時候啊！
每天都在這裡！
低頭不見抬頭見！
每天都這樣盯著我！
逃得過初一躲不掉十五！
啊這裡本來就不會有生意啊！
賣不出去還在那邊笑什麼啊！
腦海裡不住地碎碎念碎碎念，
想著想著我居然生氣了…
呼呼呼用力蹬腳踏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笑笑笑笑笑笑！！！
受不了啦！！！
#氣死我了#
我呲一下按緊了手剎，好我發誓！
只買這一次，下次再也不走這條路了！
阿北看到我停下來，
立刻哆哆嗦嗦站起身子，
熱情招呼道：
「橘子很好吃哦！很甜哦！」
（這麽青肯定一點都不甜！）
「一籃一百塊而已哦！」
「很新鮮哦！」
（誰不知道你放很久了喔！）
「啊這個也好吃！」
（這個鍾數人家剛吃飽飯好嗎！）
腦袋瓜裡不斷吐槽，表面卻藏不住心虛，目光閃爍，低頭隨便拿起一籃讓他打包：「哦那個，我常在那裡借ubike啦！只是每次都快遲到了，所以…」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解釋。
結果阿北說了一句讓我驚呆了的話，
他說：
「啊那我怎麼都沒見過你！」
我…什麼？？？
我突然不知道怎麼接才好…
沒見過我？？？
你不是每天都對我笑得跟壽星公一樣嗎？？？
你不是？？？
你？？？
我…？？？
這這這不符合劇本啊老師！！！
我一下子斷線⋯
付了錢，接過袋子扔進車籃，
匆匆騎走…
#真相#
原來，阿北不是把我忘了，而是他從來沒有刻意記憶到底是誰經過了自己。
阿北笑完渾身輕盈自在轉眼就忘了，
我卻因小人之度執著其中滿心負荷。
對每一個匆忙趕路的陌生人帶去一縷清涼和安定，只是他的習慣。他從不計算自己對這個世界露出幾次不求回報的微笑，這是他生命的功課。
那天翠青的橘子，
今日浮出秘密般泛出秋意的黃。
廖小花
2019.10.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