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連科談寫作】
這次要分享的文章,是中國作家閻連科談寫作的一些觀點。
小編看這篇時,特別喜歡他說的這句:「沒有人能在生活中寫生活,只能在離開生活時才能寫生活。」有點打破了過去對於創作者需要體驗生活的迷思。
來看看他對於寫作這件事,是怎麼思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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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連科談寫作
寫小說時我不會考慮任何讀者,我希望小說有難度,它的故事、它的人物、它的思維、它的敘述方法一定和從前的我不一樣,和中國作家不一樣,也希望和以往的作品都有差別。
如果沒有這種難度和差異,就調動不起我寫作時的情緒。所以我經常說寫小說就是一次自我的重生。
但是寫散文的狀態是不同的,我會在每一部長篇之後都進行散文隨筆或者講稿的寫作。
這是另外一方面的寫作,所以看我的散文,有時會覺得和寫小說的那個人,好像不是同一個,或者狀態完全不一樣。
事實上也如此,寫散文是對我寫小說狀態的一次調整,以及對新一部小說進行思考的過程。
假設說寫小說是在一個跑道上,那麼寫散文就是在一個咖啡館或者茶館坐下來,就如同進行了一次神經特別緊繃的長跑後非常放鬆的散步。
此外,我也希望我的散文是能夠拿給別人去看,讓別人有所體會的。小說的讀者可能是一個特定的人群,而散文我希望所有人都能讀它。
全世界的作家也包括中國作家,來自於鄉村的,有鄉村經驗的一定是離開鄉村的人,沒有一個作家能夠永遠守在一個村莊就變成了大作家。
離開也好,出走也好,一定會產生一種特別重要的文學上的距離感,沒有這種距離感你永遠無法面對那個鄉村。
只是這個距離要保持多遠,對不同的作家來說情況不同,但沒有人能在生活中寫生活,只能在離開生活時才能寫生活。
我經常說體驗生活是一件非常荒誕的事情,它能讓那些最有才華的作家變得沒有才華。
以柳青為例,花了10年寫了《創業史》,以他的才華,寫這樣的作品拿出兩年就足夠了。
他早期的中短篇對鄉村生活的描述,多麼才華橫溢,如果沒有這最好的10年,他說不定能寫出另外一部《邊城》。
當然這不是說《邊城》就比《創業史》好,這是兩類小說、兩類文學,但也許我們缺的並不是紅色經典,而正是《邊城》這樣的小說。
一個有才華的作家,清醒的作家要懂得如何和這塊土地保持有效距離,走得遠也不行,完全沉進去也不行。
又比如趙樹理,作為中國最好的鄉村作家之一,我們今天對其作品的閱讀和關注,卻不一定會比對沈從文的閱讀和關注多。
我想至少在審美價值上,沈從文通過與他的鄉土保持距離,從而獲得了另外一種審美的可能。
而趙樹理雖然走出了鄉村,卻又重新跳回到了鄉村生活中去,他就沒有辦法提供沈從文能夠提供的審美維度。趙樹理的鄉土小說「鬧」,這就是沉入其中的後果。
當下社會及人性的複雜性,迫使我去想自己早期的生活留下了什麼東西。
人在青少年時期往往會憧憬未來那些不可捉摸沒有定數的東西。但當人到一定年齡,知道自己未來可能是一個什麼樣子時,就會想要往回走了。
我想我現在就處在這樣一個往回走的年齡,於是就必然會寫出《我與父輩》《田湖的孩子》這樣的散文作品。
此外我也特別渴望自己未來的寫作能變得越來越單純。單純是指某種精神上的單純,並不是說文本多簡單。
一個70歲的作家能寫出一個7歲孩子的童心,這是才華。而一個17歲、27歲的孩子老氣橫秋寫出70歲的狀態,那不是才華,那是模仿。
在小說創作上也是,我特別相信我的小說以後會變得越來越單純,越來越簡單。
苦難也好,革命也好,寫作之前我並沒有去考證它是一個什麼性質的東西,這對我來說就是個永生難忘的經歷和經驗。
我經常說經歷、經驗決定了一個作家的表達,這不是他有權去選擇的。我寫這個東西而不寫那個東西,不是一種選擇,是我只能如此面對,也只有這個東西。
現實主義關注的是被我們所謂的現實所掩蓋的真實,這種被掩蓋的現象是極為普遍的。
但生活中還有另一種看不見的真實,這也只在中國有,那就是還沒有發生的真實,而這恰恰是今天生活在中國的每一個人都在面臨的狀態。
當一個人出現在你面前時,你會覺得還有另外一個人;當一件事發生在你身邊時,你覺得應該還有另外一件事。
這種經驗,和其他國家民族的情況比起來實在要複雜得多,深刻得多,也有意思得多。
然而我們傳統的現實主義處理的永遠是一個表層的,能夠被認識的現實。至於那個不能被認識的現實,可能只有通過文學才能關注到。這就是我提出「神實主義」創作觀的緣由。
具體地說,所謂的現實主義創作就是把一片黃土變成一堆黃土。
但我不希望文學就是把土變成土,把一處平地變成一個山包。而是讓這塊土地上長出一棵樹,但在這棵樹上結出的又是詭異的、超乎常理的,並不屬於樹自身的果實。
比如種下的是一棵北方的榆樹,但長出的是南方的香蕉。
這就是我理解的文學,它強調的是小說生成的能力,它必須要生長出來。並且是一種異化的生長,一種基因的突變,而不僅僅是在表面上變形。
寫作永遠不能脫離地域性的文化要求,擺脫了這些東西是不合理的。
王安憶的作品一旦脫離了上海的城市文化就讓人難以理解,賈平凹的寫作一旦脫離了陝西文化也是如此。
同樣,用河南的文學標準去講一個美國小說也是講不通的。
任何一部偉大作品都無法逃離基於地域的閱讀,即便是托爾斯泰的小說我們也不能脫離俄羅斯文化,而用中國文化去理解它。
而對整個現實的感傷、憂愁、批判、憤怒乃至對美好的認識和嚮往,會促使作家回到屬於他的那個地方去寫作。
你的小說要有背叛性。背叛你固有的寫作模式與習慣;背叛傳統的經典和外來的、尤其是20世紀西方的寫作經驗;背叛你寫作中可以料斷的叫好、叫賣的聲響和結局,從順暢的寫作中叛逆出來,走向一種寫作的孤單和危險。
你的小說要有破壞性。破壞傳統和現有社會業已形成的好小說的標準,比如說傳統習慣中說的那種庸俗的詩意、煽情的感動和催人淚下,粉飾生活的溫暖、溫情和善良;還有業已形成的敘述秩序,諸如大家都已習慣的小說的開頭、發展、結尾、語言、結構、情節和思維等。
你的小說要有摧毀性。摧毀讀者在傳統閱讀中形成的那種觀念、思想和期待,摧毀社會意識的規定和要求你在寫作中的遵守和承諾,摧毀批評家業已形成的評判小說的理論和認識以及文學史判斷小說優劣、經典和流傳的那種渴望與要求。
那麼,就這樣匆匆地活著和慢慢地讀著寫著吧,不和別人比試誰寫得好壞,不去比試誰的作品賣了多少,不去想應該作家的聲譽和錢財。
也儘量不去過分在意別人對你和你的作品的品評議論,只想今後的寫作和你要寫什麼樣的小說。只想在你的寫作中,如何才能更完整地表達屬於你的那個「我」。
認為中國一片光明、永遠都是白天而沒有黑夜,都是日出而沒有日落,那也是極其荒謬的。
作家要推開另外一扇窗,或從那一扇窗戶中掙脫身子走出來,感受和表達全面、真實的中國和中國的現實。
要真正洞察到現實中因為光明和黑暗的同在、開放與封閉同在、全球性與狹隘的民族性同在、理想與欲望同在、高度集中的權力與具有高度忍耐力的民族文化性格同在,如此等等,無數的矛盾是在統一之中。
人性扭曲的真實性、複雜性、荒誕性,是我們作家要推開另一扇窗戶的根本之目的,並不是說揭示黑暗或歌頌光明才是作家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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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了一趟吳哥窟,和崔,就兩個人,自由行。因為太想要專注的做好一件事情就好,所以關閉了所有的APP,除了報平安的LINE,旅途我沒有泰國的吵架撕地圖,也沒有日本跟著一堆人走就對了的謬論。我擁有的滿是震撼。
也許是因為黎導,早在幾年前便一直鼓吹我們前往吳哥窟,所以一直想去,今年,總覺得吳哥在招喚我。除了住宿之外,吳哥窟的機票折騰我許久,眼看必須接納無限轉機又貴得要命,卻意外接到我完全沒有聯繫過的旅行社打電話給我問我是不是在尋找吳哥窟的機票,玄吧?
我們搭乘可以乘載180人的天空吳哥直飛包機,但只有旅客18人,我和崔是唯一的自由行旅客,很清閒也很清淨,回程崔認不出和我們一同搭機的旅客,所有人都變黑了3階,瞧見的時候我們還驚嚇了一下。(或許別人看到我們也有驚嘆吧)
這是一趟修行,而非旅行。吳哥窟的體感溫度,約莫在42度左右,我怕曬黑,除了帽子傘,還一直穿著薄長袖,還有毛巾披掛肩頭擦汗,必須不時的噴水和喝水,還有防曬,黃沙紅土我是已經當吃補,還有最後一天的盛大洗滌:在旅途最後一個景點的暴雨。(但也好幸運的在雨季開端,卻只有在最後一天才下雨)
也因為這樣我看見我們的強大和堅定。手機每天都會回報運動步數,這六天每日最高四萬步或至少一萬五千步的紀錄。但,體力都還能負荷,當然碰上那些必須攀登的高塔還是會氣喘吁吁又懼高軟腿。為了登上巴肯山看日落,我從下午三點半開始爬山,爬至塔高處在烈日下坐著至六點,熱,非常熱,熱到極致,但是我忍著,台鎬陪著,只為了評分九分的不看可惜。是很可惜,因為雲層太厚,但看著遠端雲層和粉紅色和紫色又泛著橘色光芒的天空,也真夠讓我迷醉的。
隔日,竟又清晨四點起床,四點半前往吳哥寺為了日出。飯店為我們準備早餐盒,天未亮的吳哥寺帶著神秘,但其實最讓我觸動的不是太陽升起的那刻,是我第一次聽見清晨萬物齊發的聲響,很奇妙的一種複雜和動能,正在蓄勢待發。
也許不是時候,並未看見旅遊書上所拍攝出的日落和日出景象,可也沒沮喪,至少好像真的努力過,花了時間站在那裏等待,宇宙萬物本非只有一種樣態,誰說在我眼前的就不是日落或者日出,我這樣告訴自己。
然後,我開始不舒服。生理期來報到,可能也沒有好好睡,也或許是千年歷史遺跡的某種磁場干擾,我在吳哥寺開始不適,像是空掉了一般的走著,不斷冒汗,台鎬倒是著迷於牆上的雕刻認真又細心地看著,我直到攀登至中央高塔有佛陀之處,才開始復活,然後,同安街朝偉帶我去找真正的朝偉在《花樣年華》裡吐露心事的那個洞。
吳哥窟於我之所以迷人,在於不做作吧。但很奇妙的是,就因為那樣坦然的真實真切,竟讓我有一種身處在遊樂園「金礦山」之感,或許是我太懷疑怎麼會以一種野生讓文明曝曬於露天又任雨水及陽光照射?不可思議的看著樹根盤旋於崩壞的建築物,風化的雕刻展現強大的國力和藝術高度痕跡,政教合一的印度教文化,歌頌代表陽具象徵林迦和女性子宮的優尼代表生命本能。我無法用喜歡或者不喜歡來表達,就是震撼。當看到巨大絞殺榕盤旋於班蒂克黛寺,樹根大到靠近時會心生畏懼,覺得他存在著魔法時,我就忍不住哭了,一種撼動吧。
如此巨大規模的國度,九世紀就已經存在,但沒有留下任何文獻解釋王朝如何從盛世到衰敗,八百年在樹叢裡不見天日,而我卻能站在那裏用我30歲的生命努力的感受。
如果說萬事萬物終有其生命週期和該綻放的樣子,那吳哥窟每分每秒都還在活著,自然和遺跡的交融,接受因為時間久遠而正在崩壞和即將遠去,努力但不強求,就讓他該有的風貌從盛放慢慢走向凋零。
那幾日甚至就連此刻,我都還在想Bumsam現在在做什麼呢?他是我們在吳哥窟連兩日的tuktuk司機。一位非常老實又貼心的司機,總是帶著微笑說著take your time,冰水和冰的濕巾無限供應,也會提醒我們先上廁所(景區的廁所都很乾淨,但很遠,小景點還沒廁所呢,廁所都很暗,有用來裝飾的電燈開關,但你看不到燈具)
在吳哥,幾乎每個人都會講英文,因為那是他們唯一賴以為生的方式,也都會講中文,至少:一美金,這三個字,無論是在景區買水買可樂或椰子水,還是拿著10張一冊明信片,用中文把明信片像撲克牌抽換搭配從1數到10的孩子,一直想要賣我們褲子上衣和扇子的孩子都會說。也有孩子看到我們直接說:有沒有糖果?非常標準又清晰的中文發音。
吳哥的孩子幾乎都沒有穿鞋,貓咪,雞和牛,還有孩子都好瘦好瘦。在吳哥你只要向人招手或者微笑,他們都慷慨接納並且給予回應。吳哥景區有很多瘦弱的雞媽媽帶著瘦弱的雞小孩在覓食或者遊蕩,景區內也有很多媽媽就帶著小孩在販售商品,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連結給了我很深的印象,吳哥窟的母性。
我想回到Bumsam身上,他服務我們的最後一天,我問他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吃個飯?他說他要去跳舞,接著熱情的邀請我跟崔可以一起去看看,我們答應了。他載著我們,從景區回到市區,一路從柏油路慢慢開往紅泥土混著雨水之地,TUKTUK愈來愈顛簸,我承認我開始有那麼一點點害怕,沿途他和他認識的商家,用喇叭打招呼,他載著我們面露著無限的興奮,好像想把好地方介紹給我跟崔一樣的好客,我沒辦法忘記Bumsam眼裡透著光,然後,我穿著好幾年前崔送我的健走鞋,崔穿著newblance走進了鄉村的泥地裡。
太特別了,說是因為紀念祖先而存在一年連續三天的跳舞日,喇叭傳送出的柬埔寨音樂混和著電音,已經有許多適婚的男男女女在泥地裡快樂又開心地跳著,幼童則有彈跳床可以開心跳動,另一區正在準備搭建讓比較年長者跳舞的區域,因為只有我跟崔兩枚一看就像外國人的面孔也立刻吸引了注意力,但只要向他們微笑,每個人都予以燦笑回應,他們看起來非常快樂,那麼簡單的快樂。你知道嗎?我在巴肯山沒有看見的日落,我在這裡看到了。絕美的。我一直覺得這是我跟崔的禮物,有些你努力等待著的並未得到,但老天爺會再送給你的:)
我給了Bumsam十元美金,當作他載著我們那兩天的小費,他還搖搖手跟我說太多了。那是我跟崔對他的祝福,Bumsam六月份即將成為整個暹粒最幸福的新郎。一定要幸福,也恭喜:)
每完成一天的旅途,我都跟崔擊一次掌,因為覺得每一天都不容易,覺得好像又過了一關。今日,我上完瑜珈課我跟崔說,我覺得我好像進步了,我說我在吳哥窟好像獲得一些什麼,雖然我目前無法正確言說。
他也覺得自己好像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我們活得很幸福和幸運,要記得知足,無論環境如何艱辛,都要腳踏實地然後認真的快樂,如Bumsam一樣,這是我在旅途裡最大的感觸。然而,我的靈魂好像有部分遺留在那了,夢裡都還是吳哥窟。
p.s我有一名神隊友,因為吳哥窟是我說要去的,可是他在旅途裡比我還認真,當然他也還是很幽默,手機裡一堆強國大媽或者大叔的拍照盛況,我們每天都回飯店一直重複播放。
對了,很重要的事:我的建議是吳哥窟趁年輕去:)哈哈哈!謝謝這一趟幫助過我們的所有人,也謝謝旅途所有的剛剛好,謝謝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