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如果有人問我是不是喜歡畫畫,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說,「畫畫對我來說,已經跟呼吸一樣了。我不知道要幹嘛,就畫畫;沒有很想要畫,我還是畫畫。我沒辦法停下來。」
彷彿是她剛剛發言的證據,一幅剛完成的畫躺在桌上。陳青琳說,這個月是自從她開始工作以來非常意外的,難得空閒的日子。沒有特別為多出來的時間安排假期,她動手整理出了工作室的繪畫區,畫了幾幅圖,讓人想起去年九月節目上她受黃子佼訪問:「其實除非客戶特別要求,都沒有用手繪……電繪在商案上面執行是比較快速的……」邁入執業第十一年,依然習慣高工時,長年高速運轉,朋友叫她「陳不睡」,一切效率至上。難得閒下來的時候終於又拿起了畫筆。
打開她的作品集,動畫和平面兩大部分,作品主題多半以人類肖像呈現,動植物也常被繪製成擬人的形象。她常以身體器官的形變、擷取,藉由將肢體分割、拼貼,將人非人化,營造一種非寫實與疏離。畫裡的那些人,身上嫁接其他材質的枝節與表面,一樣回到「非人」的聯想。殊異的風格,嶄露在孫燕姿《跳舞的梵谷》特展一系列畫作、田馥甄「如果」演唱會的視覺、沈簡單〈小傾心大爆炸〉MV 等作品。
人們開始辨認出她作品的特徵,她卻在一年前的訪問裡談自己不喜歡遇到業主「我希望這個設計可以更像妳一點」的指示,覺得那是「空泛模糊的需求」。
「 因為,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我的風格。」此刻,她又提了一遍,「我覺得被定型是一件無聊的事。」
人,物
作品裡慢慢浮現的一致性,她隱約有察覺,但並非有意為之。專業藝術家以創作為志業,定時定點產出系列作,完整個人創作史的脈絡,然而陳青琳以接案為重,唯有在客戶給出較多信任空間時,才有意無意將創作性格半帶進案子裡。
人物作為作品的主體,根源自她獨特的視線焦點。國小和姊姊一起用上衣和外套偷渡漫畫回家,她著迷於人物的長相,身上的裝備,其他部分在她眼中則是被朦朧的顏色。最初聽到別人討論畫中的背景,她甚至有點驚訝:「我一直以為大家都跟我一樣,看漫畫的時候只會注意人物。後來才發現很多人其實也很注意背景,只有我只看到人。」
她的作品向這個世界翻譯了她眼中所見,常有一種「分層」「遮蓋」的特徵。無論是單純區分層次,或是使用其他物件遮蓋主題,遮蓋物時常是自然元素的植物、雲等,與主體達致一種冷調的物我合一。
遮蓋之外,人體與物的形變同時營造了一種詭奇感,這來自陳青琳對所觀察事物的強烈聯想力。早在讀幼兒園的時候,她的畫作就已經常常拿獎,然而她只記得母親興奮的神情,完全不記得自己畫了什麼。大部分童年時光是聽家人轉述的,例如兒時自己常常坐在屋裡的角落,面對牆壁,很久很久。別人怎麼叫她都不回,一直看著同一個地方 ── 自己在做什麼呢?到了有記憶的時期,她記得老家浴室牆上有一塊斑駁處,一直盯著一直盯著,看起來就很像一隻喝醉的柴犬。小小陳青琳偷偷告訴姊姊這件事,還畫給姊姊看,姊姊只覺得她好奇怪。
說起兒時的她在床上,把棉被弄成一個小丘,躲在裡面,幻想皺褶裡住著許多人;把鉛筆盒立起來,打開,放一些橡皮擦當桌椅,好像有人待在那裡。一直到年紀長了,觀察事物生發幻想這一點依然沒變。忙其他事的時候忙其他事,一慢下來觀察周遭,腦中自動冒出畫面。她作品嫁接的花與身體、霧靄與血色、生物與死物,都顯示她腦內靈感放電的特殊迴路。
讓人好奇的是,畫中的人物總帶著一副冷冽的表情。五官的陰影中,他們對外不甚逼近的凝視,說是人,更像被觀看的物。當被問到自己眼中的人是否更帶有物的性質,她罕見地沒有快嘴回答,長長地咦了一聲。
「國一還國二吧,從那之後,再也沒有跟任何人特別好了。」她說。
那是青春期,她變胖了。不是那種讓人心知肚明的劇胖,而是剛好無法對號入座、卻又必須稍微承受別人意有所指的身材。塞滿摺疊桌的衝刺補習班,她發現自己很難走進教室深處的座位。下課時起身要去洗手間,坐在外側的女同學也曾悄悄踢開椅子。少女陳青琳,搭公車時總不停考慮該不該去坐靠窗的椅子,因為怕背著巨大的書包要下車時影響外側的乘客……
「我並沒有覺得這些事情非常嚴重,但,就是一些小小的事,會影響一個人後來變成怎麼樣的人。」如今的她說。「作品人物表情的冷漠,可能是因為這樣吧。」
她說,還是想要親近人,但不想要太近。太近的東西,就像她小時候久久盯著的那些牆 ── 一開始看是一片白牆,但一直盯著一直盯著,開始發現上面布滿孔洞,再也不是白色的了。
中學時代的經驗在她往後凝視事物的目光又加上一層冷色濾鏡。但,自嘲像漫畫裡的人物,自己曾經是個「平面」的人,沒有深層的東西,這些創傷並未在進行的當下對她造成直接傷害,因為她並沒有立刻意識到那是惡意。促使她跳脫平面、思考更多的契機,一直到高一才發生。
死,生
不想被定型,如何自我激盪出新風格?她說,看電影和讀小說對自己幫助很多。從電影,她領略構圖運鏡,閱讀則讓她在前期發想畫面時有不同的路徑。後來她喜歡詩,有想法就會用文字記錄,有一段時間她約束自己每天都用這樣的方式畫一張圖:腦中一有文字想法,繪畫相依而生。
她不是一開始就喜歡看書的。
過去,她有閱讀障礙,看書會跳行。姊姊和她都有先天性心臟病,但姊姊小時候就動刀治療,身上留下疤。父母親不想要孩子留下相似的傷痕,也就不急著讓陳青琳接受手術。直到高一的某一天,她發現自己沒辦法走路了。
緊急開刀的她沒有脫離險境。一離開手術房,她沒辦法躺下,沒辦法進食,感覺心口被什麼重重壓著,天旋地轉。手術醫師信誓旦旦地說,那是因為剛開完刀的心臟很健康,跳得很有活力的緣故。
家人半信半疑,出院之後情況卻沒有改善,重新就診,醫師才承認他把她開壞了。轉院檢查,新醫師說她必須馬上再動刀,否則心臟衰竭,活不過一個禮拜。
她再次被推進手術室。之後,陸陸續續動了許多次刀,她在加護病房裡住了整整一年。
時間再也沒有那麼漫長過了。沒辦法回學校上課,什麼也不能做,她發現什麼也不能做的時候自己反而想得更深。姊姊看她無聊,帶她到二輪電影院,一票兩百塊,六廳一整天,姊妹倆兀自興奮規畫著幾點到幾點看哪部片。她這樣遇見電影。
她們也跑圖書館和書店。姊姊遞給她余華的《兄弟》,她本覺得自己不可能喜歡那麼厚的書,沒想到一看不可自拔,坐在原地讀到脖子劇痛。直到最近她仍讀角田光代,有幾位日本小說家是如今一出新書就要去讀的。
「如果沒有經過那一整年,我沒有辦法跳脫熱血漫畫角色的平面感。」
大病過後,怎麼還當「陳不睡」?她說,其實從復興畢業以後,睡覺就睡得很少。自己花很多時間在畫畫還有作品上,到了大學,也一直都在接案、工作、上課。她很喜歡工作的感覺,一直都維持這個步調。
勤奮的勞動,隱然是一種求生意志。曾經瀕臨的死亡,彷彿只是使她醒來的過程,催生了如今停不下來的她。
病後短短幾年,高中畢業的她進入職場,一邊就學,一邊在動畫公司上班,也對外接案。那時她 19 歲。
等到陳青琳接案穩定,姊妹倆開始合作承接設計案,姊姊負責網頁製作,她負責視覺設計。一開始做飯店的案子,後來案件越來越豐富,遇到有案主要求與公司單位簽約,於是成立工作室,就是如今的「深度設計」。誕生不到一年,深度設計接到了華研公司的案子,製作了「華研所」網站、Popu Lady 淘汰投票網站等大大小小作品。
姊姊卻在前年又開了一次刀。
一直埋頭工作,睡眠不多,手術過後姊姊休養至今。工作室無法再以網站架設為主要方向,陳青琳一方面想著找更多的方向發展,因緣際會接到 MV,又回到了當年離開的動畫領域。
「其實,我本來就沒有設限我只是一個畫畫的人。」她剖析自己,有系統、有脈絡地去做一件事並不像她的作風。做一件事情的途中若遇其他有趣的事物便會被吸引。容易沉迷,但也輕易放下,「我對於變動不會不適應,只是有些東西需要習慣。」
「我本來就很難定義自己。只有多變和混亂像我。」
變,不變
在大環境,多變即是求生。深度設計近年接下不少影像案,從文博會〈嘻哈囝〉、〈2018 新媒體實戰 PLUS+〉到飛兒樂團〈刺青春〉MV 都有她們跨足的身影。
今年,陳青琳也完成了三件對自己的職涯意義重大的案子:誠品策展《越夢》、金曲獎主視覺與宣傳片,以及《聲林之王 2》的節目包裝。《越夢》是一個全面性的策展,是她沒有執行過的規模。過往每次個展,大部分心力在展示畫作,但《越夢》是在商業空間的展覽,要考量如何在商場諸多限制中維持展品的穩固,使觀者能安全的觀賞、同時表達自己的意念。她在前置期花了很多時間思考,透過所有團隊的夥伴給予幫助,嘗試讓自己用全觀的角度安排結構。
原本以為大案子必須面對公私部門層層關卡,但在金曲獎團隊,負責整體統籌的設計師顏伯駿攬下了大部分的對外事務。兩人本是好友,這次經驗讓陳青琳對團隊分工領悟更深一層。她說,分工就像打遊戲,團隊有人適合當刺客,有人適合坦。她在自己的團隊裡面必須擔負對外坦下傷害的角色,在顏伯駿的團隊裡則學習專心當個刺客。
「我喜歡和不同的團隊合作、甚至擔任不同角色。因為每次的不一樣都需要用新的邏輯和方式面對,不能用一套打天下。雖然更累,但也常常讓作品更有意思。對我來說工作很重要,但夥伴最重要,讓每次合作都能愉快是我對自己的期待。」
「無論是客戶或我們,都希望作品好。有時候會遇到客戶不信任我們,在合約細節上來回溝通許久。其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常常跟客戶說,這樣的來回顯見不信任,可是其實,我們在同一條船上。」
《聲林之王 2》的節目視覺,是她近期最有成就感的案子。除了節目開場的短影音,包含節目中的畫面框、戰隊說明、預告、動態字等等都要一手包辦。過程中找來節目核心林宥嘉、蕭敬騰和 Lulu 三人做全身掃描,製作他們的動畫模型,也因為這樣又熟悉了 3D 掃描這一塊。在不同的案子裡,她不停切換身分,真的如她所自述的「多變、混亂」了。
收穫豐滿的 2018 年,卻也是她對插畫環境最不滿的一年。即便設計環境開始變好,插畫環境卻依舊糟。她感覺做插畫的人是整個產業裡最末端的底層勞工,被當成會走路的圖庫。以前,她對那些聳聳肩,說「就當是工作吧,算了」的人感到憤怒。然而,當問到她在影像、導演、策展、繪畫……這些不同身分裡,做哪一件事的時候最舒適?「我現在的目標還是想要往影像發展。但最自在的時候還是畫畫吧。」她說。
第十一年,無論對什麼失望,但無法對畫畫本身失望。再怎麼討厭呼吸,也無法不去呼吸。
她對畫畫最早的記憶,是老家的一面牆壁。小時候的她在上面畫著想像中的小女孩,姊姊經過時告訴她:妳這個人沒有畫天靈蓋,要把天靈蓋補上去喔。兩個小女孩花一整個下午,為牆面上的人頭補上天靈蓋。她往後的一生,作品中那些拼接、超寫實的形變,還有和姊姊一起坐在地板上完成一面牆壁的模樣……一切彷彿在那個下午就已經有了端倪。
她拿起桌上的那幅畫。遠遠看像一朵花,近看卻仍原來是一個人。小小的人形在她手中,同樣的主題,不同的變形 ──
原來她一直沒有離最初的自己太遠,依舊一直盯著某個地方,等待那個地方變出某個樣子。
形變、分割、嫁接:
不愛睡覺的設計師陳青琳,作品卻像夢
http://www.biosmonthly.com/interview_topic/10134
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王晨熙 hellohenryboy
助理_ 洪以樺 Chair Hong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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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在誠品地下書街的回頭書區看到這本號稱已絕版的《看不見的聲音,聽不到的畫》,非常開心。
[內容簡介]
衝動、直感
圖像世界的拾荒者。_____大竹伸朗
自草間彌生、橫尾忠則、村上隆與奈良美智後,
日本藝術界在國際上最有潛力
結合通俗與前衛的下一波勢力潮流代表人物。
從追憶少年到「全景1955─2006」展創作軌跡全記錄
宛如鬼才般的全能藝術家,是大竹伸朗給人的明快印象。以畫家身分廣為人知的他,創作手法卻繁雜且多樣地令人目不暇給,這些精采華麗,但絕非淺嘗輒止的手法,多年來覆蓋了從素描到油彩的繪畫創作,自靜照攝影延伸至實驗錄像的影像生產,以路上拾遺、蒐集商標與裁切印刷品為主軸,並加以重新組裝拼湊的現成圖像剪貼術等。而他宛如萬花筒、綜藝團與破爛老屋交配結合的大型裝置物件,無論是舊屋廢墟、公共澡堂、校園裝置或歌唱機器,都展現出其講求混種疊合與即興拼貼的獨特美學感性。除此之外,他還是匠心獨具的獨立製書者暨設計人,對於印刷術與字型學有著特殊的感性執著,並著有多部闡述創作理念、文風接近內心自剖與生活反思的獨白書寫。
究竟在這些令人目不暇給的創作實踐背後,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大竹伸朗1955年出生,從小就喜愛繪畫,並以成為畫家為目標。1974年,東京藝術大學落榜後進入武藏野美術大學油畫科,讀了一星期便休學,跑到北海道別海町的牧場工作,期間在北海道各地從事繪畫及攝影。1977至1978年前往英國,在當地以各式各樣的情景為題材,進行攝影及速寫,並於1986年將作品集結成冊出版。他在倫敦的波多貝羅路跳蚤市場認識了一位販賣大量火柴盒的人,這成為了他投入一生製作的「剪貼簿系列」作品的開端。1980年從武藏野美術大學油畫科畢業,與友人組成噪音樂團「JUKE/19.」,獨立製作發行專輯。
80年代初期,大竹伸朗以鮮明強烈風格出道,在業界造成震撼,成為日本新繪畫(New Painting)的旗手。他以「既有存在的物件」為素材,透過繪畫、拼貼、攝影、裝置、聲音、書籍等不同媒材,強烈且直觀地建構自己的世界。1982年開始在日本及英國等地舉行個展,獲得極高評價。而後進行繪本、攝影、立體雕塑、拼貼、行為藝術等各式各樣的藝術表現,活躍於國際。1995年,與山塚EYE組成行為藝術雙人組「Puzzle Punks」。2006年,於東京都現代美術館(MOT)舉辦大型回顧展「大竹伸朗 全景 1955-2006」,以近兩千件的作品群作為至今藝術活動的大成。此展覽是日本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在世藝術家個展,被評為空前絕後。
在大竹伸朗的圖像世界裡,最核心的創作手法莫過於「張貼」(paste)。「畫」與「貼」兩種素樸本能的動作間,有著彼此纏繞、互相交疊的親合性,也是一種創生式的自然衝動。因此無論是印刷品上的現成影像、相機攝取的照片影像,以及畫家手描或油彩繪製的圖像,在大竹伸朗的剪貼本、素描簿、繪畫板,乃至於裝置物上,都是可以不斷覆貼增厚或剝除斑駁的,一種奠基於創作者主觀直覺與創生衝動的時間層塊,就像風化後的化石遺跡般,體現出某種個人性與時代性的視覺徵兆。而這種以「張貼」作為核心手段,講究層塊堆砌與時間疊面的圖像積累剝除術,遂成為大竹伸朗獨樹一格的創作方法論,體現在他各式各樣的跨類型創作實踐裡。
他那彷彿熱病(fever)般的旺盛創作欲,背後是一種對於「已經存在的事物」(what’s already there)之肯認與著迷。他的身體與眼睛宛如一組對著圖像世界進行無間斷掃描的照相鏡頭,不斷撿拾著周遭各種稍縱即逝、卻讓他深深著迷的圖像物件,多年來所累積的素描本、筆記冊與剪貼簿,本身成為具有獨立生命的「作品」群,被視為是其創作裡最精華的核心,它們大多沒有清楚的起承轉合,豐艷混種的厚重皺褶,更像是一系列的迷途地圖,具體呈現了多年來大竹像是圖像世界的拾荒者般。
這種與「剪/貼」概念息息相關,對圖像世界高度好奇的創作趨力,曾促使大竹伸朗將攝影家理查.阿維東(Richard Avedon)的攝影名作《Portraits》,完全按照原書順序地以自身風格全本臨摹了一遍,成為圖像衍生變體的素描本《Portraits by Avedon: 18th July, 1979》;當他在書店裡遇上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厚如磚塊的巨冊《Complete Paintings and Drawings》時立刻抬回家,將其當成黏貼作畫、圖像對撞的厚實底本,就像是要與其「決鬥」一般。大竹這種以既有書籍作為剪貼底本,並在上面塗鴉作畫的創作手法,至今最少有七十多本以上,後來匯集成《A Compact Guide to Shinro Ohtake Scrapbooks》,原本被人們認為不登藝術大雅之堂的個人剪貼簿,如今已然形成自成一軌道的小宇宙,有著獨自的迷你指南,是大竹伸朗最核心的創作母體之一,而在他其他的繪畫、裝置與大型公共藝術作品裡,都不難看到此種不斷疊合、張貼與漸趨斑駁的剪貼簿美學意識貫穿其中。
大竹伸朗憑直覺蒐集來的物品構築成的建物,總是呈現出一種俗豔的趣味性與庶民的親切感。他曾在本村「家計畫」藝術空間中,改造一座舊齒科醫院,並將它命名為(舌上夢/ボッコン覗)。2009年,應瀨戶內國際藝術祭之邀,在直島上創作的銭湯「I♥湯」,再次展現大竹伸朗的拼貼表現主義,從外觀的巨型裸女剪影燈箱,到室內的彩繪磁磚風呂繪、船艙、松樹,和來自日本性愛博物館「秘寶館」的大笨象模型,以及各種原創藝術畫作等等,都讓觀眾看到藝術家的爆發性。這個由大竹伸朗創作的狂放藝術品,於2009年7月底正式對外營業。2012年,他應邀參加世界三大藝術展之一的卡塞爾文獻展(Kassel Documenta),2013年,威尼斯國際美術雙年展則邀請他前往參展。大竹伸朗的國際名聲日益大增,作品質量兼具,廣受日本國內及海外美術館收藏,儼然成為自草間彌生、橫尾忠則、村上隆與奈良美智後,日本藝術界在國際上最有潛力結合通俗與前衛的下一波勢力潮流,而備受矚目期待。日本中生代藝術家村上隆表示,大竹伸朗可謂他的啟蒙老師,當年他就是看了日本當代藝術推手小池一子,在佐賀町展覽空間策畫的大竹伸朗展,才走上藝術之路。
驅動大竹伸朗成為藝術家的源頭,是他那股對圖像世界的疑問、困惑、好奇與衝動,也是《看不見的聲音,聽不見的畫》中不斷反覆致意的一個母題。本書是大竹伸朗從追憶少年到「全景1955─2006」展創作軌跡的全記錄,由56篇散文組成,分為<遠景:記憶與創造><全景><近景:日常與創造>三部分,除了日常生活,大竹也重新思索每天創作的各種主題和具體素材。他試著在可能的範圍之內,以繪畫創作為主軸,將過去自己所創作的立體作品、版畫、攝影、照片、貼畫、聲音、繪圖等作品,與自己的距離、邂逅和思考等,徹底轉換成語言:
以什麼樣的觀點,將直接連結到創作的衝動和思維,轉換成什麼樣的語言,才可以順利傳達給人們?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結果,卻總是重複陷入一股無法順利轉換的焦慮當中。不過,我微微感覺到的,那種「每次都無法傳達的焦慮」,最終總是會讓我「動手」進行畫作或文章的創作。
某天,在進行剪貼簿的創作時,我腦海中了突然浮現「地圖」這個字眼。剪貼的行為,感覺就像是針對自己內心的「地形」進行地圖製作。當時,我以為那只是自己的幻想,但之後,我認為每一個人內心都有以各種不同形狀呈現的未完成「地圖」。
以什麼樣的方法、和這種內心「地形」產生什麼樣的關係,或者完全無關,就因人而異了。
就算這始終是張未完成的地圖,但我非常想透過某種表現方法,盡可能在內心中感受到的「地形」中來回漫步,即使很模糊,可能的話,我還想看看燒炙出的「地圖」,就算只有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