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自己最想做的事情、生活在讓自己開心的狀態底下、自己心安理得，這樣算是把自己的人生給搞砸嗎？還是成為知名的外科醫生、年收入一萬英鎊、娶得美嬌娘，這樣就算成功了嗎？我想這取決於你賦予人生的意義、你對社會的要求，以及你個人的要求。不過我還是乖乖閉嘴，畢竟我有什麼資格與勳爵爭辯呢？」
─ ─《月亮與六便士》W. Somerset Maugham
每隔一段時間就想拿出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重新翻過，這是一本影響我很深很深的書，一個以法國後印象派畫家高更為原形的故事，在夢想與現實之間，在舉首與低頭之間，在物質與心靈之間，在月亮與六便士之間，在擇善固執與一意孤行之間，光影錯落的灰色地帶我們不停游移，即使生而非天才，更須拋家棄子背負罵名，你又願意付出多少代價追尋虛無飄渺的自由與夢想？
正如序文引用坎伯的話，人生追求的是生命的經驗，而非意義，毛姆巧妙透過旁觀者局外人的視角與主人翁史崔蘭的行為，帶著人人皆有的些許成見與主觀思維，窺視生命經驗那幽微而朦朧的大略形狀，而如此形狀，是我們曾經捫心自問過的獨白、亟欲按耐壓抑過的衝動，而假使當初拒絕屈服於現實、沒有任憑自己被主流價值與普遍規範所吞噬，又有可能於真實之上找覓得真理嗎？
「人們常輕率地談論美，由於他們對於文字沒有感覺，便隨意使用那個字彙，導致它失去了強度；這個字所代表的意義，由於和上百個微不足道的物體共用一個名字，因此被剝奪了尊嚴。」
藝術追根究柢就是人們對於「美」的渴求，「美」的存在猶如真理，史崔蘭面對藝術所表現出的狂熱，宛若陷入熱戀中旁若無人、執迷不悟的模樣，文明世界與附庸風雅全然只是綁手綁腳的身外物，但其實個人覺得，選擇月亮並非就是高風亮節之人，選擇了六便士也不見得為市井庸俗之輩，一生顛沛流離便會認為擁有幸福安穩的家庭最美，當我們樣樣都不缺時自由靈魂才是值得拋開一切攫取的美，物質與心靈的產物都足以塑造出不同樣貌、不同面向的美感價值，然而越是偉大的事物需要賠上越高的代價。
也許某一類人生錯了身體，史崔蘭則是生錯了國家，因為價值觀的標準讓他看似毫無道德、泯滅人性，但是讀到最後，會發覺他依然是有良知良能存在，畢竟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一個環境足以逼瘋人心，那就有另一個環境能夠安撫人心，不是每個人都理應活成眾所期盼的樣貌，當眾人低頭憂心自己在塵世間的處境時，他仰望蒼天，純粹的眼睛裡突然間也只容的下月亮。
《一級玩家》說，有些人看《戰爭與和平》只是一個簡單的冒險故事，而有些人光憑著口香糖的包裝紙就能解開宇宙的秘密。《月亮與六便士》有趣在提供一條路讓不同類型的讀者各自解讀，單純的人在其中看見夢想，世俗的人在其中看見嘲諷，理想主義者在其中看見方向，盲目生活之徒在其中看見的也只是離經叛道。不禁想起石黑一雄的《夜曲》，時不我予、有志難伸、困獸之鬥，才是真實人生的大半節奏，如果你才剛見識到世界的複雜和價值觀的多樣，也別將《月亮與六便士》拒之於門外，毛姆所描繪的更是屬於真理自由的追尋者與現實生活的倖存者的一線之隔。
「人在世間無不孤獨。他被關在一座黃銅塔中，僅能透過符號與同伴溝通，而符號並無共通的價值，因此其意義依然曖昧不明。我們可悲地想對他人傳達我們內心的珍寶，但他們卻無接收的能力，因此我們終究孤獨，比肩而立卻不同行，無法了解對方也無法讓對方了解。我們就像住在語言不熟的國度裡，心中雖有各種美妙深刻的事情想說，卻無奈只能吐出對話手冊上的陳腔濫調。這樣的人腦子裡沸騰著各種想法，卻只能告訴你園丁姨媽的雨傘在屋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