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一切舉動都不是為了反抗你,是為了他自己!
你眼裡只看見一個胡作非為的小霸王,每件事和每個人都要順著他的心意,事情沒有照著他的意思進行,就要掀起一陣軒然大波。這是我們避之唯恐不及的事。
其實,從我們的觀點來看孩子的行為並沒有幫助,更無法讓我們用愛心、耐心及尊重的態度來陪伴孩子。孩子具有高度社會化的特質,他們依賴父母,而且需要我們給予他們安全感、關愛和引導他們。
取自《媽媽的情緒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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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早安:
當孩子有強烈的情緒時,我們可以如何陪伴他?
這是我常被問到的問題,這本書的說法我很喜歡。如果各位常來版面的朋友,大概可以看到部分重複的概念,已經在版面上提過。
「Stop doing, start being!」
跟自己同在,跟孩子同在,別再用念頭、用動作把自己帶離現在。活在這裡、當下,能感受到平靜圓滿,我們能聽得更清楚,孩子透過他的困難,正在表達些什麼?!
祝願您,終有一天能跨越強烈的情緒,看到對方內心真正想表達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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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面對孩子的強烈情緒
【文/ 珍琳.米克, 珊德拉.提墨.葉特】
當你調整看待孩子的方式,或是提高自己觀察的敏銳度,包括對自己和孩子的感受,事情就會容易許多。為了讓你在面對這些高強度情緒時,可以更加得心應手,我們和你分享一些基本的原則,幫助你在當下冷靜以對,用適合孩子的方式去陪伴他。
所有孩子感覺得到的──你也可以!
一個健全的人格發展和圓滿的生活,絕對少不了要讓所有情緒都有宣洩出口──沒錯,就連不舒服的,還有我們恨不得不要擁有的,像是憤怒、恐懼、難過或是討厭的感覺。不只是針對孩子,連我們自己也一樣。你愈是覺得自己不可能,或做不到讓情緒有抒發的空間,想要教導孩子通常也是難上加難。當你明白為什麼非要面對不愉快的情緒時,就能讓你不再想迅速地「關掉」感覺,反而會用不一樣的態度去面對它:「哦,憤怒先生,你來了!你不必急著走,讓我好好感覺你一下再離開。」同樣的,孩子的情緒或你的想法也是:你和孩子,都可以去感受所有想要的感覺。關於這一點,你最想問的核心問題是:身為大人的你該如何面對?
當遇上孩子的感覺時,我們常會問:「好吧,到底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引導孩子?方法跟步驟是什麼?我應該做什麼呢?」談到細心跟用愛陪伴孩子,不單只是很表面地討論做什麼而已,身為家長,我們要起心動念才可以。有一句英文,十分貼近我們的想法:「Stop doing, start being!」
▍Stop doing, start being!
如果你喜歡這句話,請花點時間去思考:這句話帶給你的意涵是什麼?你有其他的作法嗎?你什麼時候去做,什麼時候改變自己?或是同時進行?你什麼時候會有「從即刻起就要做些什麼」的念頭?當孩子發脾氣的時候嗎?當他生氣又大聲哭鬧?還是他哭到不能自己的時候呢?
看看以下的舉動,或許能助你一臂之力。
陪伴孩子時,不該做的事:
・貶低孩子
・誇大言詞
・譴責孩子
・批判孩子
・喋喋不休
・過分苛責
・轉移話題
・棄而不顧
・一語不發
・轉身離去
只要陪伴就好。當孩子需要你的時候,為了孩子,請陪伴著他。你或許可以擁抱他、輕撫他,給他愛和安全感。看著他,深呼吸,體會孩子的感覺,也感受你自己的,此刻,不要抗拒你和孩子心裡的想法。
不必緊抓著那些感覺。就像天空的烏雲,隨風飄去後,會帶來新鮮又乾淨的空氣。就像你在這段時間裡做的一樣,讓孩子再深呼吸一口氣。
感受的合理與否,不該由我們來決定,感覺就是感覺。
▍孩子的每一個感覺都其來有自!
即使你找不出原因或是不明白孩子為什麼生氣,都不該先下任何評論。感受的合理與否不該由我們來決定,感覺就是感覺。如果我們知道孩子發脾氣的確切原因,當然會輕鬆許多,這種機會偶爾會有;反之,就馬上觀察並且找出原因。有可能是因為孩子不喜歡拿到的湯匙顏色,或是一整天下來累了──或者還有其他更深層的原因。
如果類似的紛爭一再重複發生,或是孩子不斷出現相同的行為模式,很有可能是因為家庭氛圍所導致,與當下的情況無關。
孩子是「感知動物」。人和人的互動關係或是互動的頻率,也許我們沒有直接說出來,或者連我們自己大概也未察覺,還有那些我們完全不想承認的,孩子們通通都感覺得到。所以,生活在高壓的家庭裡,孩子就像輪流住在冷氣房或三溫暖裡一樣。如果家裡的互動不熱絡,父母又不敢面對衝突(特別是夫妻之間的不愉快),其中一個孩子很有可能會自認「受到召喚」,要為家裡製造出磨擦或是增加互動的熱度。在不知不覺間,孩子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卻因此成了「問題兒童」,也逼得大人們爆發出來。就像媽媽一再和孩子之間發生衝突,她高分貝怒吼、生氣及斥責孩子,雖然彼此爭吵「活絡」了家裡的冷漠氣氛,不再是冷冰冰的一片,但這樣的方式和作法未免也太傷人、太不健康了。只要父母任一方都沒有意願處理問題(或用彼此冷戰、分居之類的作法),孩子會因此成為永無止境、不快樂「失衡關係」的犧牲者。如果有些許改變,事情就會有轉機。儘管如此,在危機出現時,一個家庭卻總是忽略最根本、最嚴重的問題。
▍孩子的快樂不是媽媽的責任
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時時刻刻感到滿足,無憂無慮地生活,這不就太美好了嗎?沒錯,問題是怎麼做呢?真的太困難了。「你有難過的權利!」這句話暗藏著不可思議的力量,也讓人有信心:「沒關係,我不必感到有壓力,或是使出渾身解數,怎麼樣都不讓你的眼淚掉下來!我可以安靜地陪伴著你,看著你,安慰你──只要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在。」還有,我不必扛起責任,我只要在你身旁。就算是在最艱難的時候,這些舉動卻有著無比的效用。
孩子的一切舉動都不是為了反抗你,是為了他自己!
你眼裡只看見一個胡作非為的小霸王,每件事和每個人都要順著他的心意,事情沒有照著他的意思進行,就要掀起一陣軒然大波。這是我們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其實,從我們的觀點來看孩子的行為並沒有幫助,更無法讓我們用愛心、耐心及尊重的態度來陪伴孩子。孩子具有高度社會化的特質,他們依賴父母,而且需要我們給予他們安全感、關愛和引導他們。
▍智慧不是用「餵」的!
一個認為自己懂得比別人還多的成人,更應該有能力去觀察親子之間的互動關係。孩子擁有足夠的能力,並不需要我們去「灌輸」他們什麼。靠著一直以來的生活,我們累積了許多經驗,不過孩子會的、懂的與我們不一樣。我們往往把孩子當成訓練的對象,一直不斷對他們耳提面命「每個人」該做或不該做的事,但我們卻忽略了,孩子是透過模仿來學習行為和態度。英文有一句話說:「Walk what you talk!」,也就是中文說的「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我們必須先瞭解到,自己正帶領一個有「自我靈魂」的人,重要的是,我們建立和他之間的關係,去認識對方,就像導遊一般,用人生的經驗領導著他。做為父母,我們抱持著謙卑的心並且明白,自己並非全能,也需要持續地學習,這將對親子關係有著莫大的助益。
就是那麼一下子!
舉另一個例子。嬰兒被獨自留下來的時候,他們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會回來;但孩子生氣時,我們做大人的卻可以感覺得到,過一會兒就好了。你試著想想看:那不過是一段很短暫的時間,你必須在這時去克服湧現出來的情緒。讓你在當下失去頭緒的,「只」不過是你的孩子罷了,你的生命不會因此受到威脅。拋開眼前的微小景況,你會看到廣闊的視野。這不容易,卻可一試。
▍孩子只是不知所措
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瘋狂揮舞著雙手,朝著地面頓足,這就是他感到危急的時候了。當下他只好用自己知道的方式,去抵抗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這時的他有別於一般的狀態,他的舉動也不是一時興起,做父母的我們必須瞭解到這一點。雅斯培・尤爾在他的書裡提到,當孩子打父母時,父母們在憤怒當下會做出三種回應方式:
◆ 情況一:媽媽對孩子說:「你讓我太失望了!」尤爾認為這是一種以自我為中心的回應方式。大人把不愉快的情緒歸咎在孩子身上,斥責他,讓孩子感到極度的低落。
◆ 情況二:媽媽告訴孩子不想看到他,並且「疏遠」孩子。這麼做可行,但我們必須要注意:孩子會因此知道母親的底線在哪裡,卻無從認識自己的情緒。
◆ 情況三:媽媽會在當下陪伴孩子,用適合的話語說出孩子的感受。像是:「你覺得生氣、難過、憤怒⋯⋯」
孩子的心裡有許多感受,必須說出來,這樣他才能恢復;無論我們願不願意,這就是一個過程。因為大腦的發育尚未完全,孩子在面對情緒時別無他法,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當我們明白這個道理時,或許也能幫助我們更妥善地來回應孩子。你可以幫孩子說出情緒並且陪伴他,也可以把造成你不愉快的原因都推到孩子身上,你要當哪一種父母呢?
▍以愛相隨,以身示範
「孩子不該學⋯⋯他應該要學⋯⋯」,當你想用愛陪伴孩子成長,告訴他你想傳達給他的觀念時,你會有這樣的念頭出現。在身心放鬆的情況下,你輕而易舉就能做到,或者當生活平順時,你也能順應孩子的各種作為,並完全拋棄自己從前親身經歷過的高壓管教、脅迫、威權及處罰。這種教養方式會在身處壓力之下又再度重現,也是人之常情。當你身處不安或高壓情況下,做父母的會心想:「但我必須教孩子⋯⋯」,基於恐懼的心理,擔心自己哪裡沒做到、沒做好,孩子可能因此變成無法管教的可怕小霸王,就祭出舊有的方式來。
請放下這樣的擔憂。靠著愛心、理解和自我反省,我們不會教出小霸王。反倒是我們的孩子會因為我們的態度,懼怕他最需要的人,因為自己不聽話就得受到處罰,也會給他留下印象,這是暴力帶給他的影響。讓我們把教養當成是愛的表現並以身作則,在信任中生活,積極而有意識地去塑造人際關係。
▍當你招架不住時,請打開救命傘
當你發現自己已經受不了孩子的哭喊、憤怒的表情和所有的情緒時,請說出來,用行動來表示。「忍耐」和「隱忍下來」都不會「解決事情」。你可以退後一步,甚至十步也可以,先照顧好自己!不只是孩子的安全,連你自己的都不該被忽略。
你不必獨自完成!
要是真的別無他法了,你害怕對孩子或自己做出什麼事情來,你可以離開現場,或是躲進浴室裡,這是到了萬不得已時的緊急作法。如果可以的話,快點找救兵。當你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打電話給可以馬上協助你的人。必要時讓婆婆也來幫忙,她和你的立場一定截然不同,但這麼做都是為避免憾事發生;再不然也可以打電話給女性友人聊一聊。
當你發現自己正面臨如此特殊的情況時,我們希望你能讓瞭解狀況的人,陪著你度過這個時期。你可以尋求學過尤爾理論的家庭治療師,懂得「情緒急救」的人員─就是先前提過的身心治療師湯瑪士・哈姆斯所提出的概念──或者也可向心理治療師諮詢。尋求幫助一點也不可恥,這是勇氣和決心的表現。
…………
練習時間:你用什麼「角度」看待孩子?
壓力和緊張會影響我們的感官知覺。身處壓力和緊張時,記得要做到,去覺察不斷冒出來的情緒,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專注在當下發生的事,確認自己是否還用愛的眼神看著孩子,或者你可能正表現出自己也不喜歡的態度。
這種有意識讓情緒暫停和自我觀察是當下必要的作法,唯有這麼做,才能讓你和你的身體受到憤怒掌控之前,讓自己「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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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取自
媽媽的情緒練習:自我覺察,用智慧愛孩子和自己,建立正向家庭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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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身成虎的詩人】
這次分享的短篇,是中島敦的〈山月記〉。
內容是以唐代傳奇小說為素材,寫詩人李徵在不堪內心衝突的折磨下,最終化身為虎的故事。
不甘心成為普通人,卻又無法成為不普通的人,大概是自命不凡的人們最大的悲劇吧。
一起來看看這部短篇小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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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記 / 中島敦
隴西的李徵博學多才,在天寶末年,以一介風采翩翩美少年登上虎榜(進士的榜單),被派為江南尉。但是他生性狷介、自命不凡,不願低聲下氣充任小吏,不久之後就辭官,回到故園虢略歸隱,和親戚朋友斷絕往來,專心一致的閉門作詩,完全耽迷於詩篇裡。他認為,與其長久充當小吏,而在俗惡的大官之前屈膝卑躬,不如留下幾首好詩流傳後世,百年之後尚可留名。
但是,文名不容易顯揚,生活卻逐漸陷入困境。李徵也感到日漸焦躁不安。從這時開始,李徵的容貌漸漸消瘦,身體也一天天衰弱。往日風采翩翩、豐頰的美少年已無處可尋,只剩下眼睛仍然是炯炯有神。
過了幾年之後,簡直到了家徒四壁的窮困,為了妻子兒女的生計,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在求得一地方官吏的小職位以安家糊口。在另一方面來講,李徵對自己作詩的前途也已經感到失望了。曾經和李徵同登進士榜的同輩們,大多已經位居高官,必須對這些李徵自己不大看得起的夥伴屈膝,可以想像對於李徵的自尊心有多麼大的傷害。他整天悶悶不樂,狂悖的本性也愈來愈難以壓抑,掙扎在現實中的心境有著難以形容的悒恨不安。
一年之後,李徵因公出差,在汝水旁借宿時終於發狂了。在半夜裡,也不知道為了什麼,李徵突然臉色大變,狂叫著從床上跳下來,直往黑暗中飛奔而去,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人們到附近的山野裡搜索尋找也毫無蹤跡,此後再也沒有人知道李徵的下落。
第二年,新任監察御史,陳郡人士袁傪,奉命出使嶺南,途中寄宿在商於這個地方。第二天天色未亮,大地上在黑暗中,袁傪打算出發時,驛站官吏告訴他,在前面路上有會吃人的老虎出沒,不是白天的話,一般人都不敢通行。驛官又勸袁傪說:「天色尚早,還是等一會兒再出發比較好。」袁傪仗著隨從人員眾多,對驛官的話加以斥責,仍然執意而行。
月光殘照在林子裡,當大夥兒通過林間草地時,果然從草叢裡躍出了一隻猛虎。眼看著老虎就要撲到袁傪身上時,突然老虎轉個身,又躍入原來的草叢裡躲藏起來。從草叢傳來像是人類的聲音,不斷的嘟嚷著:「剛才真是好險啊!」袁傪聽到這個聲音,轉瞬間他想了起來,不禁又驚又懼的大叫:「這聲音不正是我的朋友李徵的聲音嗎?」袁傪和李徵同年登進士第,李徵由於性情高傲孤僻,所以沒什麼朋友,但是這個袁傪卻是他最合得來、最親近的朋友。袁傪個性溫和、為人謙遜,和高傲的李徵自然不會發生什麼衝突。
草叢中一陣寂靜,沒有任何回答。不久,草叢裡斷斷續續傳來了細微的哭泣聲。過了一會兒之後,才聽到回答的聲音:「不錯,我就是隴西的李徵。」
袁傪在這一刻間忘記了恐懼和害怕,下馬走到草叢邊,想要和闊別已久的老友敘舊,於是請李徵出來談話,但是卻聽到李徵回答說:「我現在已經變成異類了,怎麼還有臉以這樣驚駭人的姿態出現在故人面前呢?再說,如果以現在的姿態出現的話,一定會引起你的厭惡之情或是畏懼之心。說實在的,我也沒想到今天能夠遇見老朋友,使我滿懷故舊之情而暫時忘了煩惱。無論如何,請你稍作停留,不管我現在的外型如何醜惡,還是請你把我當作曾經是你的好友─從前的李徵,跟我交談好嗎?」
事後想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但是當時的袁傪對於這件超自然的怪異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一口就答應了李徵的要求。他下令部下停止前進,自己則站在草叢裡,和熟悉的聲音做一番對談。從京城的消息、老友的近況,一直談到袁傪現在的官職。李徵聽到袁傪已高居監察御史,便向他祝賀一番。年輕時親近的好友,聲音依舊沒什麼改變,即便是隔著草叢,他們仍然滔滔不絕的繼續交談。談完了袁傪所知道的近況之後,袁傪就問李徵為什麼會變成目前的模樣,從草叢裡傳來了以下的答覆。
「大約在一年前,我因公出差,途中停泊在汝水之畔。有一天夜裡,我睡了一覺之後突然醒過來,覺得門外好像有人正在呼喚我,我循著叫聲跑到外面一看,只聽到在昏暗夜色中,不斷有人向自己召喚著。不知不覺的,我就隨著那個叫聲向前追趕。在我幾乎是跑得渾然忘我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跑進了山村裡,而且還發現自己左右兩手也同時用來走路,在我體內充滿了不可言喻的活力,讓我能夠輕快的在岩石間跳來跳去,接著,又發現自己的手指及手肘附近都長滿了毛。等到天色稍亮之後,跑到溪流旁一看,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像已經是一隻老虎了。於是我想,這是不是做夢呢?但是夢境又怎麼能這麼清晰呢?愈想愈害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是我做錯了什麼?上天竟然把我變成老虎。難道這是我所應遭遇的命運嗎?那時候,我真的很想死掉算了,這樣活著有何意義?突然,眼前有一隻兔子跑過,自己的人性也跟著消失了,當我再度恢復理智,感覺出自己是人類的時候,嘴巴已滿是兔子的鮮血,身旁到處都散落著兔毛。這就是我變成老虎的最初經驗。從變成老虎之後到現在為止,我的所作我為實在是難以啟齒。不過,在一天之中,還是會有幾個小時回復人類的理性。在屬於人性的時間裡,我可以和以前一樣使用人類的語言,思考複雜的事物,也能夠背誦詩詞歌賦,並記憶起讀過的經書。當我用人類的心來看老虎的行為時,覺得自己非常殘虐。想起自己不幸的命運,不禁滿懷憤恨、恐懼和心酸無奈。但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恢復人性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以前會很納悶自己為什麼會變成老虎呢?最近竟然會想,為什麼我從前是個人呢?這實在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再經過一段時間,我恐怕就會完全習慣於野獸的生活,就像古時豪華殿宇逐漸被砂土所埋沒一般,到最後,也許會忘了自己以前曾經是個人類,而只認為自己就是一隻老虎,在路上即使遇見故人也認不出來,甚至把你吃掉啊!到底是獸性中有人性呢?還是人性中有獸性?當初到底是人呢?還是獸?恐怕要等到我人性完全消失後,才會停止去想這些問題。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也算是我的幸運吧!但是用人性來想想,還是覺得十分可怕。啊!總之,可悲!可哀!可歎!像我現在逐漸失去人性的心情,有誰能夠瞭解呢?誰也不能瞭解,除非是同樣的情況發生在他身上。也罷,不要再談這個了,在我的人性尚未完全消失之前,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以袁傪為首的一行人,個個都屏氣凝神,聽著草叢中傳出來的不可思議的事情。聲音又接下去說了:「我本來是想成為一名詩人,希望能藉著詩名萬古流芳。只是天不從人願,如今卻變成這個模樣。我曾經做的數百詩篇,不用說,都尚未發表於世,一稿也不知散落到何方了。但是,在那其中,尚有數十篇至今仍然可以背誦出來,請你為我記錄下來。或許憑著這些詩,勉強可以把我算做詩人吧!即使我的作品十分拙劣,我的心還是非常執著,在有生之年非成為一個詩人不可。如果能夠有一部分詩作流傳到後世,那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袁傪聽了以後,趕緊命令部下準備筆紙,隨著草叢裡的聲音振筆疾書。李徵的聲音自草叢中琅琅響起,長短共三十篇,格調高雅、意趣卓越。欣賞了這些詩之後,必然感到作者有著非凡的才氣,但是,袁傪一面感歎一面又有以下的感想:當然,作者的素質誠屬第一流,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可是總覺得作為第一流的作品,好像缺少了什麼,這種微妙的感覺又說不上來。
把昔日所作的舊詩都背誦完了之後,李徵的聲音突然變了聲調,用一種自嘲的聲音說著:「說來十分慚愧,今天即使變成了這個模樣,想到今後自己的詩作能夠放置在長安風流人士的書桌上,簡直就夢境一般─躺在岩窟中所作的夢。可笑的是,想成為詩人卻變成了老虎啊!可悲復可嘆!」(袁傪想起青年時代的李徵就喜歡自嘲,而此刻這種悲哀的聲音,正是他自嘲的聲調。)幾聲淒涼的笑聲之後,李徵又接著說:「此刻有無限感嘆,讓我來做一首即席詩吧!」
袁傪又令屬下趕快寫下來:
偶因狂疾成殊類 災患相仍不可逃
今日爪牙誰敢敵 當時聲跡共相高
我為異物蓬茅下 君已成軺氣勢豪
此夕溪山對明月 不成長嘯但成嗥
這個時候,殘月掛在樹梢上,四周一片冷冷的月光,地面滿是白露,樹林間吹進寒冷的風,天色已近破曉時分了。
「為什麼會遭遇到這種命運,剛才我說過實在想不到,但是現在仔細一思量,這並不是偶然的意外事件啊!當我還是人類的時候,總是盡力避免和他人打交道,大家都認為我狂妄自大、高傲孤僻,其實這是我近於自卑的羞愧心,沒有人能夠瞭解。當然,曾經被鄉黨譽為鬼才的我,不可說是沒有自尊心的。但是,我的自尊心應該是由於心虛膽怯而產生出來的。自己想借著詩作來名揚千古,但是既沒有拜師學習,也沒有結交詩友來互相切磋琢磨,共同努力以求增進。有時候對於自己的才思也是半信半疑。這全是我自己的自卑與自大作祟的緣故。一方面不願與世俗人為伍,在另一方面又害怕別人瞭解到我內心的矛盾。害怕自己不是明珠,只是一塊需要刻苦加以琢磨的璞玉,所以逐漸與世俗隔離,遠離人群。這也是滿心的憤世嫉俗、心虛膽怯的自尊心不斷增加而產生的結果。人類幾乎都具有獸性,至於像什麼猛獸,就依各人的性情而有所不同了。對我而言,自尊的羞恥心恰如猛獸,也就是正像一頭老虎。潛在的獸性不但毀了自己,更是使妻子受苦,同時也傷害了自己的朋友,到最後,變成了與內心想法相稱的外形。現在想起來,自己實在太好高騖遠、不自量力了,我並不是詩人,卻苦苦去追求成為詩人的美夢,從沒有好好地想,自己的才能到底適合做些什麼。人生苦短,而我竟然追求遠超過自己才能的事物,整天庸庸碌碌舞文弄墨,只是暴露了自己的缺點和愚昧。就像我,窮其一生,刻苦而不怠惰,也沒辦法成為堂堂皇皇的詩人。現在變成老虎,這怎麼是好?難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是白費心血了嗎?這個時候,心中的難受到了極點,忍無可忍只好跑到山頂的岩石上,向著山谷狂吼,暫時紓發自己胸中熾烈的悲哀!昨天晚上,我也在那塊岩石上對著月亮狂嘯。天下雖大,但有誰能夠瞭解我的苦楚悲憤!所有的野獸聽到我的叫聲,只是害怕的伏地哆嗦,山、樹、月、露......也都一樣,認為只不過是一隻老虎在生氣罷了,哪裡會想到我的悲痛呢?仰天長嘯,俯首感嘆,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瞭解我!這就好像當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沒有人能瞭解到我的內心是如何的脆弱,如何的容易被傷害一樣。沾濕自己毛皮的,並不僅僅是夜晚的露水啊!」
漸漸的,周圍的黑暗一步步隱退,從樹林間開始傳來不知從何處響起的曉角聲,聲聲悲涼入耳。
已經到了該告別的時候了。李徵已經快要喪失人性而進入老虎的階段了。李徵在這最後的一刻,向袁傪說:「在分手之前,還有一件事要拜託你,那就是我的妻子兒女。他們還住在虢略,對於我的遭遇毫不知情,你如果南向歸鄉經過時,務必告訴他們,我已經遇難死掉了,千萬不要把事實的真相告訴他們。我厚顏的拜託你,請可憐他們的孤苦無依,不要任憑他們餓死,這樣我就能夠毫無牽掛了。」
說完了以後,草叢中再度傳出悲痛的哭聲。袁傪也是淚流滿面,並且誠懇的答應了李徵的請求。李徵的聲調突然又變成了原先那種自嘲式的口吻,又說:「說真的,如果我還是人類的話,像剛才那種拜託的事我是絕對說不出口的。我只是任由一個妻子兒女挨餓受凍,一心只專注於作詩的男人,難怪會變成野獸。」
跟著又交代了幾句話,吩咐袁傪自嶺南回來後不要再由這條道路通過,因為再碰面時,自己或許已無法認出故人而加以襲擊也說不定。此次分別,後會無期,請袁傪往前百步左右之後的一個小山丘上回頭望此處,自己就會以現在的面目出現在老友面前。「我並不是想誇耀老虎的勇猛雄風,而是想讓你記住這個醜陋的姿態,就不會再有找我的念頭了。」
袁傪於是照著草叢中聲音的吩咐,跨上馬準備前行。幾度回首,都聽到了悲哀的哭泣聲,袁傪也是一邊流淚一邊出發。
當一行人爬上山丘時,回頭一看,在剛才那片茂盛的草叢裡,有一隻老虎跳到路邊,正朝著山丘的方向看著。然後,向著既白的東方仰嘯數聲,又跳回原先的草叢裡之後,就再也看不到老虎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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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身成虎的詩人】
這次分享的短篇,是中島敦的〈山月記〉。
內容是以唐代傳奇小說為素材,寫詩人李徵在不堪內心衝突的折磨下,最終化身為虎的故事。
不甘心成為普通人,卻又無法成為不普通的人,大概是自命不凡的人們最大的悲劇吧。
一起來看看這部短篇小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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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記 / 中島敦
隴西的李徵博學多才,在天寶末年,以一介風采翩翩美少年登上虎榜(進士的榜單),被派為江南尉。但是他生性狷介、自命不凡,不願低聲下氣充任小吏,不久之後就辭官,回到故園虢略歸隱,和親戚朋友斷絕往來,專心一致的閉門作詩,完全耽迷於詩篇裡。他認為,與其長久充當小吏,而在俗惡的大官之前屈膝卑躬,不如留下幾首好詩流傳後世,百年之後尚可留名。
但是,文名不容易顯揚,生活卻逐漸陷入困境。李徵也感到日漸焦躁不安。從這時開始,李徵的容貌漸漸消瘦,身體也一天天衰弱。往日風采翩翩、豐頰的美少年已無處可尋,只剩下眼睛仍然是炯炯有神。
過了幾年之後,簡直到了家徒四壁的窮困,為了妻子兒女的生計,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在求得一地方官吏的小職位以安家糊口。在另一方面來講,李徵對自己作詩的前途也已經感到失望了。曾經和李徵同登進士榜的同輩們,大多已經位居高官,必須對這些李徵自己不大看得起的夥伴屈膝,可以想像對於李徵的自尊心有多麼大的傷害。他整天悶悶不樂,狂悖的本性也愈來愈難以壓抑,掙扎在現實中的心境有著難以形容的悒恨不安。
一年之後,李徵因公出差,在汝水旁借宿時終於發狂了。在半夜裡,也不知道為了什麼,李徵突然臉色大變,狂叫著從床上跳下來,直往黑暗中飛奔而去,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人們到附近的山野裡搜索尋找也毫無蹤跡,此後再也沒有人知道李徵的下落。
第二年,新任監察御史,陳郡人士袁傪,奉命出使嶺南,途中寄宿在商於這個地方。第二天天色未亮,大地上在黑暗中,袁傪打算出發時,驛站官吏告訴他,在前面路上有會吃人的老虎出沒,不是白天的話,一般人都不敢通行。驛官又勸袁傪說:「天色尚早,還是等一會兒再出發比較好。」袁傪仗著隨從人員眾多,對驛官的話加以斥責,仍然執意而行。
月光殘照在林子裡,當大夥兒通過林間草地時,果然從草叢裡躍出了一隻猛虎。眼看著老虎就要撲到袁傪身上時,突然老虎轉個身,又躍入原來的草叢裡躲藏起來。從草叢傳來像是人類的聲音,不斷的嘟嚷著:「剛才真是好險啊!」袁傪聽到這個聲音,轉瞬間他想了起來,不禁又驚又懼的大叫:「這聲音不正是我的朋友李徵的聲音嗎?」袁傪和李徵同年登進士第,李徵由於性情高傲孤僻,所以沒什麼朋友,但是這個袁傪卻是他最合得來、最親近的朋友。袁傪個性溫和、為人謙遜,和高傲的李徵自然不會發生什麼衝突。
草叢中一陣寂靜,沒有任何回答。不久,草叢裡斷斷續續傳來了細微的哭泣聲。過了一會兒之後,才聽到回答的聲音:「不錯,我就是隴西的李徵。」
袁傪在這一刻間忘記了恐懼和害怕,下馬走到草叢邊,想要和闊別已久的老友敘舊,於是請李徵出來談話,但是卻聽到李徵回答說:「我現在已經變成異類了,怎麼還有臉以這樣驚駭人的姿態出現在故人面前呢?再說,如果以現在的姿態出現的話,一定會引起你的厭惡之情或是畏懼之心。說實在的,我也沒想到今天能夠遇見老朋友,使我滿懷故舊之情而暫時忘了煩惱。無論如何,請你稍作停留,不管我現在的外型如何醜惡,還是請你把我當作曾經是你的好友─從前的李徵,跟我交談好嗎?」
事後想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但是當時的袁傪對於這件超自然的怪異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一口就答應了李徵的要求。他下令部下停止前進,自己則站在草叢裡,和熟悉的聲音做一番對談。從京城的消息、老友的近況,一直談到袁傪現在的官職。李徵聽到袁傪已高居監察御史,便向他祝賀一番。年輕時親近的好友,聲音依舊沒什麼改變,即便是隔著草叢,他們仍然滔滔不絕的繼續交談。談完了袁傪所知道的近況之後,袁傪就問李徵為什麼會變成目前的模樣,從草叢裡傳來了以下的答覆。
「大約在一年前,我因公出差,途中停泊在汝水之畔。有一天夜裡,我睡了一覺之後突然醒過來,覺得門外好像有人正在呼喚我,我循著叫聲跑到外面一看,只聽到在昏暗夜色中,不斷有人向自己召喚著。不知不覺的,我就隨著那個叫聲向前追趕。在我幾乎是跑得渾然忘我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跑進了山村裡,而且還發現自己左右兩手也同時用來走路,在我體內充滿了不可言喻的活力,讓我能夠輕快的在岩石間跳來跳去,接著,又發現自己的手指及手肘附近都長滿了毛。等到天色稍亮之後,跑到溪流旁一看,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像已經是一隻老虎了。於是我想,這是不是做夢呢?但是夢境又怎麼能這麼清晰呢?愈想愈害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是我做錯了什麼?上天竟然把我變成老虎。難道這是我所應遭遇的命運嗎?那時候,我真的很想死掉算了,這樣活著有何意義?突然,眼前有一隻兔子跑過,自己的人性也跟著消失了,當我再度恢復理智,感覺出自己是人類的時候,嘴巴已滿是兔子的鮮血,身旁到處都散落著兔毛。這就是我變成老虎的最初經驗。從變成老虎之後到現在為止,我的所作我為實在是難以啟齒。不過,在一天之中,還是會有幾個小時回復人類的理性。在屬於人性的時間裡,我可以和以前一樣使用人類的語言,思考複雜的事物,也能夠背誦詩詞歌賦,並記憶起讀過的經書。當我用人類的心來看老虎的行為時,覺得自己非常殘虐。想起自己不幸的命運,不禁滿懷憤恨、恐懼和心酸無奈。但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恢復人性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以前會很納悶自己為什麼會變成老虎呢?最近竟然會想,為什麼我從前是個人呢?這實在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再經過一段時間,我恐怕就會完全習慣於野獸的生活,就像古時豪華殿宇逐漸被砂土所埋沒一般,到最後,也許會忘了自己以前曾經是個人類,而只認為自己就是一隻老虎,在路上即使遇見故人也認不出來,甚至把你吃掉啊!到底是獸性中有人性呢?還是人性中有獸性?當初到底是人呢?還是獸?恐怕要等到我人性完全消失後,才會停止去想這些問題。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也算是我的幸運吧!但是用人性來想想,還是覺得十分可怕。啊!總之,可悲!可哀!可歎!像我現在逐漸失去人性的心情,有誰能夠瞭解呢?誰也不能瞭解,除非是同樣的情況發生在他身上。也罷,不要再談這個了,在我的人性尚未完全消失之前,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以袁傪為首的一行人,個個都屏氣凝神,聽著草叢中傳出來的不可思議的事情。聲音又接下去說了:「我本來是想成為一名詩人,希望能藉著詩名萬古流芳。只是天不從人願,如今卻變成這個模樣。我曾經做的數百詩篇,不用說,都尚未發表於世,一稿也不知散落到何方了。但是,在那其中,尚有數十篇至今仍然可以背誦出來,請你為我記錄下來。或許憑著這些詩,勉強可以把我算做詩人吧!即使我的作品十分拙劣,我的心還是非常執著,在有生之年非成為一個詩人不可。如果能夠有一部分詩作流傳到後世,那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袁傪聽了以後,趕緊命令部下準備筆紙,隨著草叢裡的聲音振筆疾書。李徵的聲音自草叢中琅琅響起,長短共三十篇,格調高雅、意趣卓越。欣賞了這些詩之後,必然感到作者有著非凡的才氣,但是,袁傪一面感歎一面又有以下的感想:當然,作者的素質誠屬第一流,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可是總覺得作為第一流的作品,好像缺少了什麼,這種微妙的感覺又說不上來。
把昔日所作的舊詩都背誦完了之後,李徵的聲音突然變了聲調,用一種自嘲的聲音說著:「說來十分慚愧,今天即使變成了這個模樣,想到今後自己的詩作能夠放置在長安風流人士的書桌上,簡直就夢境一般─躺在岩窟中所作的夢。可笑的是,想成為詩人卻變成了老虎啊!可悲復可嘆!」(袁傪想起青年時代的李徵就喜歡自嘲,而此刻這種悲哀的聲音,正是他自嘲的聲調。)幾聲淒涼的笑聲之後,李徵又接著說:「此刻有無限感嘆,讓我來做一首即席詩吧!」
袁傪又令屬下趕快寫下來:
偶因狂疾成殊類 災患相仍不可逃
今日爪牙誰敢敵 當時聲跡共相高
我為異物蓬茅下 君已成軺氣勢豪
此夕溪山對明月 不成長嘯但成嗥
這個時候,殘月掛在樹梢上,四周一片冷冷的月光,地面滿是白露,樹林間吹進寒冷的風,天色已近破曉時分了。
「為什麼會遭遇到這種命運,剛才我說過實在想不到,但是現在仔細一思量,這並不是偶然的意外事件啊!當我還是人類的時候,總是盡力避免和他人打交道,大家都認為我狂妄自大、高傲孤僻,其實這是我近於自卑的羞愧心,沒有人能夠瞭解。當然,曾經被鄉黨譽為鬼才的我,不可說是沒有自尊心的。但是,我的自尊心應該是由於心虛膽怯而產生出來的。自己想借著詩作來名揚千古,但是既沒有拜師學習,也沒有結交詩友來互相切磋琢磨,共同努力以求增進。有時候對於自己的才思也是半信半疑。這全是我自己的自卑與自大作祟的緣故。一方面不願與世俗人為伍,在另一方面又害怕別人瞭解到我內心的矛盾。害怕自己不是明珠,只是一塊需要刻苦加以琢磨的璞玉,所以逐漸與世俗隔離,遠離人群。這也是滿心的憤世嫉俗、心虛膽怯的自尊心不斷增加而產生的結果。人類幾乎都具有獸性,至於像什麼猛獸,就依各人的性情而有所不同了。對我而言,自尊的羞恥心恰如猛獸,也就是正像一頭老虎。潛在的獸性不但毀了自己,更是使妻子受苦,同時也傷害了自己的朋友,到最後,變成了與內心想法相稱的外形。現在想起來,自己實在太好高騖遠、不自量力了,我並不是詩人,卻苦苦去追求成為詩人的美夢,從沒有好好地想,自己的才能到底適合做些什麼。人生苦短,而我竟然追求遠超過自己才能的事物,整天庸庸碌碌舞文弄墨,只是暴露了自己的缺點和愚昧。就像我,窮其一生,刻苦而不怠惰,也沒辦法成為堂堂皇皇的詩人。現在變成老虎,這怎麼是好?難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是白費心血了嗎?這個時候,心中的難受到了極點,忍無可忍只好跑到山頂的岩石上,向著山谷狂吼,暫時紓發自己胸中熾烈的悲哀!昨天晚上,我也在那塊岩石上對著月亮狂嘯。天下雖大,但有誰能夠瞭解我的苦楚悲憤!所有的野獸聽到我的叫聲,只是害怕的伏地哆嗦,山、樹、月、露......也都一樣,認為只不過是一隻老虎在生氣罷了,哪裡會想到我的悲痛呢?仰天長嘯,俯首感嘆,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瞭解我!這就好像當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沒有人能瞭解到我的內心是如何的脆弱,如何的容易被傷害一樣。沾濕自己毛皮的,並不僅僅是夜晚的露水啊!」
漸漸的,周圍的黑暗一步步隱退,從樹林間開始傳來不知從何處響起的曉角聲,聲聲悲涼入耳。
已經到了該告別的時候了。李徵已經快要喪失人性而進入老虎的階段了。李徵在這最後的一刻,向袁傪說:「在分手之前,還有一件事要拜託你,那就是我的妻子兒女。他們還住在虢略,對於我的遭遇毫不知情,你如果南向歸鄉經過時,務必告訴他們,我已經遇難死掉了,千萬不要把事實的真相告訴他們。我厚顏的拜託你,請可憐他們的孤苦無依,不要任憑他們餓死,這樣我就能夠毫無牽掛了。」
說完了以後,草叢中再度傳出悲痛的哭聲。袁傪也是淚流滿面,並且誠懇的答應了李徵的請求。李徵的聲調突然又變成了原先那種自嘲式的口吻,又說:「說真的,如果我還是人類的話,像剛才那種拜託的事我是絕對說不出口的。我只是任由一個妻子兒女挨餓受凍,一心只專注於作詩的男人,難怪會變成野獸。」
跟著又交代了幾句話,吩咐袁傪自嶺南回來後不要再由這條道路通過,因為再碰面時,自己或許已無法認出故人而加以襲擊也說不定。此次分別,後會無期,請袁傪往前百步左右之後的一個小山丘上回頭望此處,自己就會以現在的面目出現在老友面前。「我並不是想誇耀老虎的勇猛雄風,而是想讓你記住這個醜陋的姿態,就不會再有找我的念頭了。」
袁傪於是照著草叢中聲音的吩咐,跨上馬準備前行。幾度回首,都聽到了悲哀的哭泣聲,袁傪也是一邊流淚一邊出發。
當一行人爬上山丘時,回頭一看,在剛才那片茂盛的草叢裡,有一隻老虎跳到路邊,正朝著山丘的方向看著。然後,向著既白的東方仰嘯數聲,又跳回原先的草叢裡之後,就再也看不到老虎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