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盡頭是什麼樣子?】
大家肯定聽過「天圓地方」的說法,以及不同文明的古人,對於這個世界樣貌的想像。但如果古人突然接受到現代科學的衝擊呢?他們會怎麼想?
畢飛宇的這篇〈地球上的王家莊〉,就是這麼個故事。一個遺世的村莊,在接觸到《世界地圖》之後,開始了它們無稽的猜想。
來看看這部有意思的短篇小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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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的王家莊 / 畢飛宇
我還是更喜歡鴨子,它們一共有八十六隻。
隊長把這些鴨子統統交給了我,隊長強調說:「八十六,你數好了,只許多,不許少。」我沒法數,並不是我不識數,如果有時間,我可以從一數到一千。
但是我數不清這群鴨子,它們不停地動,沒有一隻鴨子肯老老實實地待上一分鐘,我數過一次,八十六隻鴨子被我數到了一百零二。
數字是不可靠的,數字是死的,但鴨是活的,所以數字永遠大於鴨子,每天天一亮我就要去放鴨子,我把八十六隻也可能是一百零二隻鴨子趕到河裡,再沿河趕到烏金蕩。
烏金蕩是一個好地方,它就在我們村子的最東邊,那是一片特別闊大的水面,可是水很淺,水底長滿了水韭菜, 我已經八周歲了,按理說我不應當在這個時候放鴨子,我應當坐在教室裡,聽老師們講劉胡蘭的故事、雷鋒的故事。
可是我不能,我要等到十周歲才能走進學校。我們公社有規定,孩子們十歲上學,十五歲畢業,一畢業就是一個壯勞力。
父親對黑夜的興趣越來越濃了,父親每天都在等待,他在等待天黑,那些日子父親突然迷上了宇宙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喜歡黑咕隆咚地和那些遠方的星星們待在一起。
父親站在田埂上,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拿著書,那本《宇宙裡有些什麼》是他前些日子從縣城裡帶回來的,整個晚上父親都要仰著他的脖子,獨自面對那些星空,看到要緊的地方,父親便低下腦袋,打開手電筒,翻幾頁書,父親的舉動充滿了神秘性,他的行動使我相信,宇宙只存在於夜間。
天一亮,東方紅、太陽升,這時候宇宙其實就沒了,只剩下滿世界的豬與豬,狗與狗,人與人,父親從縣城還帶回了一張《世界地圖》,父親把它貼在堂屋的山牆上。
誰也沒有料到,這張《世界地圖》在王家莊鬧起了相當大的動靜,大約在吃過晚飯之後,我的家裡擠滿了人,主要是年輕人,一起看世界來了,人們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但是,這一點都不妨礙我們對這個世界的基本認識:世界是沿著「中國」這個中心輻射開去的,宛如一個面疙瘩,有人用擀麵杖把它壓扁了,它只能花花綠綠地向四周延伸,由此派生出七個大洲,四個大洋。
中國對世界所做出的貢獻,《世界地圖》上已經是一覽無遺,世界地圖同時修正了我們關於世界的一個錯誤看法。
關於世界,王家莊的人們一直認為,世界是一個正方形的平面,以王家莊為中心,朝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縱情延伸,現在看起來不對。
世界的開闊程度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知,也不呈正方,而是橢圓形的,地圖上左右兩側的巨大括弧徹底說明了這個問題。
看完了地圖我們就一起離開了我們的家,我們來到了大隊部的門口,按照年齡段很自然地分成了幾個不同的小組,我們開始討論。
概括起來說有這樣的幾點:
第一,世界究竟有多大?到底有幾個王家?地圖上什麼都有,甚至連美帝、蘇修都有,為什麼反而沒有我們王家莊?
王家莊所有的人都知道王家莊在哪兒,地圖它憑什麼忽視了我們這個問題,我們完全有必要向大隊的黨支部反映一下。
第二,這一點是王愛國提出來的,王愛國說:「如果我們像挖井那樣不停地往下挖,不停地挖,我們會挖到什麼地方呢?世界一定有一個基礎,這個是肯定的。可它在哪裡呢,是什麼托起了我們,是什麼支撐了我們?如果支撐我們的那個東西沒有了,我們會掉到什麼地方去?」這個問題吸引了所有的人。
人們聚攏在一起,顯然,開始擔憂了。我們不能不對這個問題表示我們深切的關注。
當然,答案是沒有的,因為沒有答案,我們的臉龐才格外的凝重,可以說暮色蒼茫,還是王愛國首先打破了沉默,提出了一個更令人害怕的問題。
第三,如果我們出門,一直往前走,一定會走到世界的盡頭,白天還好,萬一是夜裡,一腳下去,我們肯定會掉進無底的深淵。
那個深淵無疑是一個無底洞,這就是說,我們掉下去之後,既不會被摔死,也不會被淹死,我們只能不停地墜落,一直墜落,永遠墜落。
王愛國的話深深吸引了我們,我們感受到了恐懼,無邊的恐懼,無盡無止的恐懼,因為恐懼,我們緊緊地挨在一起。
但是,王愛國的話立即受到了質疑。王愛貧馬上說:「這是不可能的。」
王愛貧說,他看地圖看得非常仔細,世界的盡頭並不是陸地,只不過是海洋,並沒有路,我們是不會走到那裡去的。
王愛貧補充說,地圖上清清楚楚,世界的左邊是大西洋,右邊也是大西洋,我們怎麼能走到大西洋裡去呢?
王愛貧言之有理,聽了他的話我們都松了一口氣,同時心存感激,然而,王愛國立即反駁了,王愛國說,假如我們坐的是船呢。
王愛國的話又把我們甩進了無底的深淵,形勢相當嚴峻,可以說危在旦夕,是啊,假如我們坐的是船呢?
假如我們坐的是船,永遠墜落的將不只是我們,還得加上一條小舢板,這個損失將是無法彌補的,我們幾個歲數小的一起低下了腦袋,說實話,我們已經不敢再聽了。
就在這個最緊要的關頭,還是王愛貧挺身而出了,王愛貧沒有正面反擊王愛國,而是直接給了我們一個結論:「這是不可能的。」
王愛國說:「為什麼不可能?」王愛貧笑了笑,說:「如果船掉下去了,那麼請問,滿世界的水都淌到了哪裡?世界的水都淌到了哪裡?」
我們看了看身後的鯉魚河,水依然在河裡,並沒有插上翅膀,並沒有咆哮而去,安靜得像口井,我們看到了希望,心安理得,我們堅信,有水在,就有我們在。
王愛貧挽救了我們,同時挽救了世界,我們都一起看著王愛貧,心中充滿愛戴與崇敬,他為這個世界立下了不朽的功勳。
但是,我還是不放心,或者說,我還是有疑問。在大西洋的邊緣,滿世界的水怎麼就沒有淌走呢,究竟是什麼力量維護了大西洋?我突然想起了世界地圖。
可以肯定,世界最初的形狀一定還是正正方方的,大西洋的邊沿原來肯定是直線。
地圖上的巨大外弧線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是被海水撐的,像一張弓,彎過來了,充滿了張力,充滿了崩潰的危險性。
然而,它終究沒有崩潰,這是一種奇異的力量,不可思議的力量,我們不敢承認的力量,然而,是一種存在的力量。
我們完全可以設想,大西洋的邊沿一旦決口了,海水會像天上的流星,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
水都是手把手的,它們只認識缺口,滿世界的水都會被缺口吸光,我們王家莊鯉魚河的水也會奔湧而去。
到那時,神秘的河床無疑會袒露在我們的面前,河床上到處都是水草、魚蝦、蟹、河蚌、黃鱔、鴨子、船。
也許我們家的碼頭上還會出現我去年掉進河裡的五分錢的硬幣,可是,五分錢能把滿世界的水重新買回來麼?
用不了兩天,這個世界就臭氣熏天了,我傻在那裡,我的心像夏夜裡的宇宙,一顆星就是一個窟窿,我沒有回家,直接找到了我的父親。
我要在父親那裡找到安全,找到答案,父親站在田埂上,一手拿著書,一手拿著手電筒,仰著頭,一心沒有二用,滿天的星光,交相輝映,全世界只剩下我和我的父親。
我說:「王家莊到底在哪裡?」父親說:「我們在地球上,地球也是宇宙裡的一顆星。」我仰起頭,看著夜空,我一定要從宇宙中找到地球,看地球在哪裡閃爍。
我從父親的手上接過手電,到處照,到處找,星光燦爛,但沒有一處是手電筒的反光,沒有了反光,手電筒也就徹底失去了意義。
我急了,說:「地球在哪裡?」父親說:「地球是不能用眼睛去找的,要用你的腳。」父親對著漆黑的四周看了幾眼,用手撣了撣身邊的螢火蟲,猶豫了半天,說:「我們不說地球上的事。」我把手電筒塞到父親的手上,掉頭就走。
走到很遠的地方,對著父親的方向我大罵了一聲:「都說你是神經病。」
我坐在小舢板上,八十六隻也可能是一百零二隻鴨子圍繞在我的四周,它們全力以赴地吃,全力以赴地喝,它們完全不能理會我內心的擔憂。
萬里無雲,宇宙已經沒有了,天上只有一顆太陽,烏金蕩的水把天上的陽光反彈回來了,照耀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上佈滿了水銹,水銹是黑色的,閃閃爍爍,然而,這絲毫不能說明我的內心通體透亮。
烏金蕩裡只有我,以及我的八十六隻也可能是一百零二隻鴨子,我承認我有點恐懼,因為鴨子在水裡,我在船上。
我非常擔心烏金蕩的水流動起來,我擔心它們向著遠方不要命地呼嘯。
對於水,我是知道的,它們一旦流動起來了,眨眼的工夫就會變成一條滑溜溜的黃鱔,你怎麼用力都抓不住它們,最後,你只能看著它們遠去,兩手空空。
然而,危險在任何時候都是有誘惑力的,它使我陷入了無休無止的想像,我的思緒沿著烏金蕩的水面瘋狂地向前逼進,風馳電掣,一直來到了大西洋。
大西洋很大,比烏金蕩和大縱湖還要大。突然,海水拐了一個九十度的彎,筆直地俯衝下去。
這時候你當然渴望變成一隻鳥。你沿著大西洋的剖面,也就是世界的邊沿垂直而下,你看見了帶魚、梭子蟹、海豚、劍吻鯊、烏賊、海鰻,它們在大西洋的深處很自得地沉浮。
它們遊弋在世界的邊緣,企圖衝出來,可是,世界的邊沿擋住了它們,衝進來的魚「噹」的一下,被反彈回去了,就像教室裡的麻雀被玻璃反彈回去一樣。
基於此,我發現,世界的邊沿一定是被一種類似於玻璃的物質固定住的,這種物質像玻璃一樣透明,一樣密不透風。
可以肯定,這種物質是冰,是冰擋住了海水的出路,是冰保持了世界的穩固格局。
我拿起竹篙,使勁兒拍在了水面上。水面上「啪」的一聲,鴨子們伸長了脖子,拼命地向前逃竄。
我要帶著我的鴨子,一起到世界的邊緣走一走,看一看,我把鴨子趕出烏金蕩,來到了大縱湖,大縱湖一望無際,我堅信,穿過大縱湖,只要再越過太平洋,我就可以抵達大西洋了。
我沒有能夠穿越大縱湖,事實上,進入大縱湖不久我就徹底迷失了方向,我滿懷鬥志,滿懷激情,就是找不到方向。
望著茫茫的湖水,我喘著粗氣,鬥志與激情一落千丈,我是第二天下午被兩位社員用另外一條小舢板拖回來的,鴨子沒有了。
這一次不成功的探險損失慘重,它使我們第二生產隊永遠失去了八十六隻也可能是一百零二隻鴨子,兩位社員沒有把我交給我的父親,直接把我交給了隊長。
隊長伸出一隻手,提起我的耳朵,把我拽到了大隊部。大隊書記在那兒,父親也在那兒。
父親無比謙卑,正在給所有的人敬菸,給所有的人點菸。
父親一看見我就立即走了上來,厲聲問:「鴨子呢?」我用力睜開眼,說:「掉下去了。」
父親看了看隊長,又看了看大隊支書,大聲說:「掉到哪裡去了?」我說:「掉下去了,還在往下掉。」
父親仔細望著我,摸了摸我的腦門。父親的手很白,冰涼的。
父親摑了我一個大嘴巴,我在倒地的同時就睡著了,聽村子裡的人說,倒地之後我的父親還在我的身上踢了一腳,告訴大隊支書說我有神經病。
後來,王家莊的人一直喊我「神經病」。
「神經病」從此成了我的名字,我非常高興。它至少說明了一點,我八歲的那一年就和我的父親平起平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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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我大一入學的前一晚,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校外宿舍。地震結束後幾個人才從宿舍走出來,面面相覷問:"剛剛那真的是地震嗎?"
大家抓了幾個東西便外走,我則拿了台收音機,試圖收取些外界資訊。
靜宜大學停車場上散佈著和我一樣慌張的年輕人,漆黑的山下則不斷傳來消防車在遠方奔馳的迴響。
921那晚的星星超級亮,抬頭一看,獵戶座的馬頭星雲清晰可辨。
不久後餘震來了,我們站在柏油路上看著身邊的人上上下下搖動,當時我感覺到這個地球是空心的,你可以感覺到自己是站在一層薄表皮之上。
921後出生的人真幸運,不用一輩子擁有這種大型天災的記憶。
我記得沒錯的話,這篇採訪日記應該登載在1999年10月份的聯合報系刊,後來聯合新聞網也曾經採用上載。
這是921第一天、第一手、第一時間、第一現場的紀錄,也是災難新聞採訪的例子教材,如何克服過程種種困難,在沒有通訊、橋段路阻中深入重災區,靠的是臨場應變,安全且把資訊完整即時送回總社。
剛好找到這篇資料,貼上來為921十八週年紀念存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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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1採訪日記》
作者:聯合報林錫銘(10.1999)
震撼全台的「九二一集集大震」,頓時讓「福爾摩沙」陷入天搖地動的黑暗中,對受災的居民來說,家毀了,親人不見了!生與死就在一線之間,就像「斷層」般在一陣驚恐餘悸中有人就此永遠天人永隔,倖存者有如隔世重生,面對的卻是殘破家園的重整,與難以平復的傷痕;對從事新聞工作近二十年的我來說,儘管身歷採訪無數天災、人禍,看過一幕幕悲歡離合的生死離別的畫面,九二一大震地牛翻身當時,直覺的它終於來了……,一個預約的災難。
強烈的災難預感
才一個多月前,我還一直提醒媽媽、老婆會有大地震發生,不是杞人憂天而是要有危機意識,我的判斷是最近一年來台灣有感地震奇少,有異於往年,板塊聚集的能量恐會一次爆發,因此特別交代家中櫃上瓶瓶罐罐等重物要穩固或拿下,以防患未然,不是不捨毀了家具物品,而是不忍傷了親人造成遺憾。
九二一凌晨地震發生時,我還未睡覺,先感覺到電燈一熄一滅共兩次,冷氣機也是有氣無力及至停電陷入一片黑暗中,約莫十秒鐘,整個房屋開始輕搖,然後劇烈震動 ……狂搖,家中家具嘎嘎作響,魚缸的水溢出,直覺抱起沈睡中的小兒子離開床舖,因怕天花板上的玻璃美術燈掉落,這還是遠離震央的台北我家,家中五口都已很驚慌,何況全省各地在黑暗中無助的無數個家庭,而震央附近的民眾其感受的恐怖何止千百 倍。一陣陣劇烈搖晃後一分鐘,拜七二九大停電後的準備,已打開點燃家中所有手電筒及蠟燭,我打開無線電監 聽一一九頻道,一邊穿著外出服,也連絡一一九勤務中心瞭解災情,知道東星大樓倒塌了!還叫老婆趕快打電話回南投竹山娘家,我告訴半信半疑的她是中部大地震,我的判斷很簡單,電力強弱再停電,十多秒後震波抵達台北,符合南電北送系統被破壞,地震剛發生時我明顯看到輕微南北向搖動 ,然後才是強震、跳動方向不一,是本身建築結構韌度拉力反彈,就會產生方向不同晃動 ,剛開始的南北向搖動異於發生在花蓮的地震,台北會有西北東南搖動,所以我直覺判斷震央在中部,可惜竹山電話完全斷線打不通,事後證明我的判斷正確,老婆最近還說你講給別人聽,別人一定不相信這件事認為你吹牛,但她不得不相信!
拋妻棄子赴災地
前述的判斷是屬於我個人的,事實上從各級報社長官到第一線採訪記者,在地震一發生時,正確判斷這是一個大災難,在第一時間「拋妻棄子」離開家門趕赴受災現場,在混亂中長官調度也無懈可擊,加上編輯檯上挖版、換版之快速,讓聯合報在九二一地震新聞,從第一天就開始領先到底,讓友報最近檢討會不斷,各級長官報告寫不完,聯合報依舊讓人刮目相看,從九二一集集大震迄今碰到的新聞同業均豎起大拇指稱讚聯合報的表現。聯合報又打贏了一次漂亮團體戰。
以攝影組來說,地震後大家已不約而同揹起相機出門,我火速趕抵八德路四段東星大樓時,驚訝看到一至八樓不見了,消防局雲梯車正要緩緩升起,九至十二樓歪斜的窗口到處是呼救的聲音,有人揮舞著衣服、有人大喊救命,大批消防隊員也冒險爬上爬下救援受困民眾,部份不及穿衣的民眾僅裹著被單脫困,我看到幾戶人家,驚恐的抱在一起被救離現場,救護車一輛輛接走受傷的居民,警笛一陣陣劃過黑色的台北街頭。
鏡頭下的人間煉獄
採訪過千百次災難新聞,抵達東星大樓時卻讓我有些愣住了!大園空難時一百 零二人死亡,基本上最劇烈撞擊瞬間已過且無目擊,抵達現場時雖是到處屍首橫陳、碎肉斷骨觸目皆是,畢竟已無生機;過去幾次礦災採訪,雖也是一片慘,終究無法感受礦坑底下的溫度與悲慘,就算歷次大小火警等災害採訪時,也看過許多與生死搏鬥的一瞬間,但都不及現在眼前所見,因為自己才在幾分鐘前經歷有如世界末日的天搖地動 ,然後有大樓倒了,倖存者在窗口呼救,而八樓以下在斷垣殘壁中大多數的居民呢?而這樣的畫面也會發生在自己及家人身上,一個活躍的台灣,隨時隨地會地牛翻身的台灣,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在東星大樓現場待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交代留在現場的家源會再增派人手,我則趕回報社沖片發稿,才進攝影組發現景騰也已回來發稿,現場範圍太大兩人並未碰到面,但不約而同返社發稿。此時的編輯部陷入一片忙碌中,只見項總編輯、羅主任…等人在忙中指揮若定,編輯中心手忙腳亂卻不敢絲毫出錯,一有最新消息進來得改寫最新狀況,那一晚的編輯部彷彿也是災區,大家亂中有序搶救生機分分秒秒與時間賽跑。
前進南投
在大家揮汗如雨努力下截稿,事實證明那一夜大家的努力沒有白費,天亮後聯合報睥睨各報,交出一張亮麗的成績單。截稿後,項總、羅主任作出上下並行的決策,包括馬上預訂天亮後的直升機,飛臨災區上空鳥瞰攝影,陸地方面馬上派出攝影記者前往災區南投,這些都是凌晨三點多就決定了,事後證明這些決策足足快了友報十個小時,等友報發覺一切都慢了!只有吞聲挨打的份了!
夜赴南投災區,攝影組龍頭指定我前往,因素一,我老婆娘家在竹山,每逢長假總會到南投,其實對南投縣境之熟是因為撿石頭,為採石我曾走遍每一鄉鎮,埔里眉溪的黑石膽,中寮的鐵丸石,國姓的龜甲石,信義、水里的龍紋石、紅鎧石,濁水溪的濁溪石是硯台的上材,清水溪、陳有蘭溪等主支系均留下採石足跡,一進南投我可以拋開地圖也不會迷路。因素二,我早被戲稱為災難記者,好像我出現就有災難似的,這一趟打火行動 非我莫屬了!
淩晨四點上高速公路
來不及回家準備任何換洗衣物,打理底片沖洗工具及測試電腦就等採訪車駕駛小闕回報社接我了,凌晨四時我們已經在高速公路上飛馳了,「急如星火」是當時最好的形容,儘管我一直提醒小闕放慢速度,高速公路在震災後可能凹凸不平或有墜落物,但碼表上速度一直保持時速一百 三到一百四,一路大地漆黑,只有少數車輛擦身而過,像一道流星劃過,「急如星火」不正是這般景象。
在路上為瞭解南投最新災情,一直嘗試與家住竹山的南投記者紹聖兄連絡,奇蹟似的他的大哥大竟能通,得知大概橋斷路阻情況,還得感謝紹聖兄在繁忙採訪災情時,順路探視我岳父家,得知大家平安無事,心中懸念也完全消失。平常高速公路大哥大訊號一路滿格,在地震後途經苗栗及至三義、豐原路段開始已時斷時續,一進入南投已完全斷訊。清晨七時不到抵達草屯,天早已翻白多時,但大馬路上到處是露宿的民眾,經一夜大地翻騰驚嚇,有人惺忪楞坐,有人俟天亮後才入夢鄉—以大地為床以天為帳;草屯通往埔里的道路已中斷,到處是隆起的柏油路,高達四、五公尺,連房屋、田園也高高被抬起,遍地有如被轟炸過似的。試了好幾個路口,當地居民給我的答案是無法到埔里,因為路況太差,愈往裡面情況愈差;當時感覺災情愈是嚴重更要進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騎車入埔里
既然汽車是進不了埔里,若用兩隻腳跋山涉水不知到何時才能抵達目的地,於是心生一計,開始詢問摩托車騎士有無辦法進入,得到的答案均是搖頭—很難!不過還真的天助我也,遇到一個熱心的草屯居民林松輝騎著一二五CC機車路過,他表示天亮後他從埔里半途回到草屯,一路坍方、路基崩塌、馬路變形拱起很厲害,雖然很危險但勉強可以通過,當我表明是聯合報台北下來的記者時,他二話不說「上車吧!我載你進去!」我交代採訪車駕駛小闕留在原地等我回來,如果電訊能通時跟台北聯絡就說我進入災區了,留下所有東西,我只揹著攝影包包準備天黑前再出來發稿,如果無法一天來回,發不了稿等於白走一遭,既然知道埔里災情嚴重,道路、電訊、電力均中斷,我判斷在埔里是無法發稿的,若再帶著大包小包進去徒增工作困擾,不如簡騎輕裝方便得多,事後證明我又對了!
騎摩托車進埔里如魚得水,一路雖然顛簸,遇有崩塌處左閃右躲就可以避過,斷層處拱起小山似的馬路,兩人又推又拉總可以把機車越過,橋面接合凸起的高點,不是很重的機車也抬得過去,一心想入災區也體會不出吃力,一路上又拍照又趕路,才早上八點我已進入埔里市區了,距離地震發生後已經過六個小時,用一夜未閤眼換來的。
青山一夕黃頭
進埔里前最教人震撼的畫面,就是在雙冬附近的九九峰,印象中青翠的山巒卻一夜變黃頭,上百 個山頭在強震中被削掉一層皮。埔里鎮上更不用說到處是災情,信義路上十七間連棟三層樓變成二樓,樹人路十五連棟公寓一樓也不見了,而東倒一棟西倒一棟,沒有一條街道是完整的,到處是茫然的鎮民和有如廢墟的鄉鎮—一時讓相機不知從何拍起;然後耳邊有人說,那邊還有五人受困……再過一條街那邊有二人……還有那個方向過去也有五人被埋……。埔里好山好水是出了名的,這裡生產好酒出美女,也是眾所皆知,我數度來過埔里,在眉溪上低頭尋石,也曾匆匆路過上霧社,就算路過一瞥也能感受埔里的美,而這一次再來……埔里竟像是被撕裂,世世代代耕種的田園破碎,美麗溫暖的家像骨牌被推倒……。
交通中斷、電訊失聯、電力消失、外援還未到,埔里人此時真的體會什麼是自力救濟,在殘碎瓦礫中倖存的人徒手搬移斷垣殘壁,或用鏟子、丁字鎬等簡單工具含著淚挖掘著,淚和汗交融早已分不清,唯有的幫手就是街坊鄰居或近親,一鏟又一鏟……然後俯身呼喊親人的名字,期望被困親人一絲回應,然而許多家庭失望了,已斷魂親人的屍體是自己挖出來的,也呼天搶地涕泗縱橫抬出自己的親人……。
相較六個小時前,台北市東星大樓倒塌現場,目擊震後十分鐘已有數百名消防隊員奮不顧身搶救受困居民,遠在台灣中心的埔里「城鄉差距」竟是這樣明顯,無助的災民驚慌失措,教人情何以堪?
救災難使力
埔里警分局與毗鄰的鎮公所都垮了,為數不少的警員將分局四週圍起繩子管制,因為槍枝、彈藥被埋在裡面,偶見幫忙挖掘、指揮交通的是附近國軍一處彈藥庫士兵,除了留守衛兵之外,其餘人就近投入救災工作,只是畢竟非工兵專長缺 少重機械,凸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果南投災區也像台北,外援的救難人員在第一時間就能抵達現場,傷 亡人數應該可以減少許多……如果電訊不斷,也許南投慘烈的災情外界可以得知……如果道路不斷,也許外援可以迅速抵達……太多的如果。
災害太多,範圍凌散又廣,單靠區域性警力,消防隊根本使不上力,何況自家或多或少都有災害傷亡。這就不得不對本報駐南投、台中的記者心生敬意,在災區中大家都有輕重損害,算是災民了,還來不及安撫驚魂的家人,就開始出門採訪,至今夜以繼日。雖然在災區多次遇到南投同仁,從呂特派、芳銘 、紹聖、家樂、文禮、錫明……等人,因為大家都忙於採訪,只能短暫寒暄,在系刊一角再次表示對他們的敬意,也謝謝他們的協助。
直昇機送出底片
在九二一震災第一天,意外出現「秘密武器」,副總統連戰在早上即搭乘直升機飛抵埔里巡視災情,政治組鳳馨隨機採訪,我們在災區碰面時驚訝不已,得知她今天就會隨機回到台北,我一骨碌將已拍好的底片全交給鳳馨,回台北後務必馬上交給攝影組處理;但後來連副總統得知埔里基督教醫院無法處理的重傷患數十名,必須轉診台中榮總,他毅然將直升機隊留下作為救護用,他與隨從在視察災情後,在埔里高中樹下足足等了數小時;這可急死我了,急救傷患是當務之急,但一架直升機只能容納三名傷患,而滿滿一操場的傷患……,心中掙扎的是如果鳳馨今天無法回到台北,這些底片不成了廢片,如果留在我身邊發稿是有困難,但總能克服傳送回台北,在等待空檔,我數度再進入市區穿梭拍照,一有拍完的底片即再交給鳳馨,直到剩下六名傷患,確定她馬上可以成行,我才如釋重負離開埔里,「秘密武器」為我帶出十二卷底片,是震災第一個早上的採訪成果。
事後很多新聞同業傳述,聯合報埔里災情的照片是如何傳送出來的,有人說是雇請直升機多花了數萬元降落帶出來的,有人說是重賞請人專程送出去的不一而足,事後我開玩笑說是請副總統幫我的,有人卻相信,但大多數人半信半疑!
還在煩惱斷電斷水斷訊的災區,對發稿是一大挑戰,如今減輕一大半;離開埔里後我沿著暨大、日月潭、水里到集集,等於繞了一大圈受災山區,一度欲進入信義,但得知新中橫完全坍崩,連摩托車都無法進入才放棄,集集的災情也是奇慘,到處屋倒人亡,一位老者告訴我,夜裡那一場地震,把他從床上高高彈起摔落地上,跌坐在地上後又被四腳朝天翻了兩圈,整個鎮上居民衝出屋外哀嚎四起……在漆黑的夜裡,那種難以想像的悲愴畫面,而許多罹難現場都是父母死前還緊抱著子女感人鏡頭,走到每一個地方就有一個感人故事,就發生在與世無爭淳樸的鄉村。
陌生人相助,溫情處處
當天下午在日月潭往水里深山中,也發生一段小插曲,就是摩托車在上不著村下不著店處爆胎,就在路上攔到一部反向中型貨車,表明我是聯合報記者,該摩托車主是草屯熱心幫我的人,能否幫我們載到水里補胎,當駕駛還在猶豫時,其座旁的太太已連聲說趕快回頭載他們,就是這樣一路上都有人熱心幫忙,頂著聯合報三個字在窮鄉僻壤依然順暢無阻。水里機車行也受災老闆又不在,不過摩托車主林松輝說他自己來換胎,動 作純熟不輸行家,不然行程一定受影響,採訪工作勢必打折扣。
所以碰到這樣災難新聞採訪,除了判斷、衡量距離、時間及安全外,適時得請求當地人協助。當夜留在草屯發稿又是一例,當時我無法確知台中市或鄰近縣市是否恢復供電,與其浪費車程不如將時間留下找尋解決辦法,在一片漆黑的草屯鎮上那裡有電?映入腦中的就是醫院,惟獨醫院備有發電機,而且醫院周圍電信也是首先會搶修的,這一點我又對了!醫院附近小區域電信恢復,雖然訊號不甚穩定,但已足夠我用電腦發出照片,有電就可以沖片、掃瞄機也可以動 作。在急診室裡傷患眾多,我借用醫生看診桌一角作業發稿,來來往往的民眾也一睹為快,頻頻詢問畫面中慘狀是哪裡?也訝異科技的進步,聯合報記者竟是如此就能發稿,明天報紙就有嗎?這是他們共同的問題!最近新聞同業很好奇我在災區中是如何發稿的,我並未藏私,不吝提供這段經驗,大家才恍然大悟,事實上當夜台中市也是停電狀態,雖然旅館有備用發電機,但有友報記者從災區趕返台中準備發稿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多,最後一張照片也沒有發回台北。
紀錄災難,用心看待生命
連著幾天在南投災區採訪,明顯感受攝影記者數目我們比友報少了很多,友報派出十一名攝影記者分赴南投、台中災區,聯合報攝影組保持精簡的三至四人而已,人力顯然不足應付如此大災難;專業數位相機將在未來即時新聞中搶得先機,社方應重視這樣的需求與必要。這次因臨時凌晨即奔赴災區,沒有換洗衣物,連相機電池、大哥大電池充電器都未能準備,到第三天已顯現不足,加上連續四十小時未能睡好覺,三餐也不正常,虛火上升牙床腫痛,在難奈情況下,只得連夜趕回台北充足電量、看牙醫拿止痛消炎藥,再趕回災區繼續未完的採訪,攝影記者得隨時保持最佳身體狀況是不爭的事實,小小的牙痛都讓人有要命的感覺,何況在一片狼藉的災區。
細細碎碎寫下這些難得的採訪經驗,但過程卻是心酸的,太多的悲愴一幕幕出現在眼前,而我必須侵犯似的按下快門,在中寮永平村不禁含著淚拍下一名喪父的幼童,他雙手合十祈禱滿臉淚痕,見報後許多讀者感動 得來電想要尋找該小男孩,有人還想長期認養,社會還是充滿溫暖的,許多災民的第一餐熱食就是慈濟志工所提供,台灣還是希望無窮,在國姓鄉南港村九份二山,十九戶四十多人加上二百 隻水鹿,一夜間覆土百公尺,近千公尺的九份二山整整削掉一半,當地老人描述那一夜,傳說中人間大災難前山會哭,大震那一夜他們親身經歷了,山在哀嚎迴盪著,山哭地鳴後強震來了?我們不得不敬畏大自然的力量,尤其身處地質這樣活潑的台灣,居安思危不能再是口號……。 (完)
(作者為聯合報攝影記者)
在美的流星終究會墜落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公路電影 ◎郭珩
車牌是新的安全帽是危險的
後座的擁抱來不及發生
剛剛越過了目的地
滯留的海風仍未散去
等著南方吹來的砂礫
告訴眼睛,醒來卻
不流淚的方法
這一切都發生
在菸終究點著的那刻
我們索引著熄滅的遠方
堅定前行,在邊境
時間彷彿結冰
在暖化與崩塌之間
沒有世紀,向誰
證明我們的渴望
持著火把,夜裡
讀你送來的信
就像光臨一間陌生的餐廳
「你好嗎……」,也許
城市的悲傷需要休息
演奏鄉村的旋律
將為黎明帶來天晴
在擁擠的擋風玻璃中
反覆播放,告訴你
告訴自己剛才
錯過的海拔以及濕氣
而我們的眷戀畢竟年輕
相約一場電影,仍會不捨
破碎又荒唐的結局
只有當感傷迫降
在二輪戲院破舊的座椅時
溫度是恰好的
恰好讓散場的淚水
重新凝聚
有些星星因為孤寂
相約海裡,相信上岸後
便會看見兩倍的自己
就像我綣曲著身體
在後照鏡下讀你送來的信
「別離是舊的旅程是短暫的
吹過的海風變成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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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郭珩,目前就讀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三年級,擔任除了雜誌發行人、煉詩刊總編輯、松林詩社創社社長、松果詩刊總編輯等,曾獲打狗鳳邑文學獎新詩首獎、好詩大家寫新詩首獎、全球華文學生文學獎等,作品散見聯合文學雜誌、聯合報、中華日報、人間福報、創世紀詩刊、煉詩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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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蔡岱橤
攝影來源:蔡岱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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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方郁甄)
詩是最親密,也是最疏離的文體。詩使用相對非日常的語言書寫,將某些情緒與情感凝煉成句列,讀者在閱讀的時候往往在某些剎那,能夠感覺到自己某些難以描述的狀態彷彿被詩給具象在紙上,一個瞬間彷彿心臟與詩句如此貼近,跳動著某種看似「被理解」的溫柔;或者另一種閱讀的親密是在「看懂」了寫詩人所述的狀態(孤寂/困頓/焦躁/絕望/愛……)之後而產生,以為自己在那個剎那離寫詩的人是如此近,因為你「懂得」了他——這是詩的親密,文字的隱暱與曖昧性製造出的最大的共感/移情(empathy)空間,讓讀者依著自己的解讀而自詩中獲得暫時棲放某些情緒的所在,或者因而判斷自己喜歡或無法喜歡一首詩。然而詩的親密,卻同時是它的疏離:因著它奇特的語言與意象的使用,讀者永遠無法真正完全覓得寫詩者的心緒,寫者的詩心是個封閉且無人能窺全貌的宇宙,而他所寫的一字一句的意義都有他自己握有解答,這便是最大的疏離了。
郭珩的詩〈公路電影〉的敘事,便是在一點一滴落下線索的同時,節制地不說出所有線索意義,而為讀詩者拓展出更大的想像空間,以此說一個故事。在第一段中,他用兩個句子敘述了事件始末:「車牌是新的安全帽是危險的/後座的擁抱來不及發生」車牌為何是新的?或許在此之前,敘事者發生的事使得他的舊車牌無法再繼續使用,譬如車禍。安全帽是危險的,或許是因為,戴著安全帽的人,並未因此而獲得安全,而這樣的危險則與車牌的換新相連,譬如傷殘,譬如死亡,而死亡便讓後座的擁抱,再也不會發生。
第二段敘事者似乎踏上了公路旅行,但是他獨自的公路旅行,他越過了目的地,或許是在他換上新的車牌前,與那個曾經或在後座緊抱著他的人,共同約定前往的目的地(或許在過去時常共同前往)。目的地滯留著海風,而海風已經滯留許久,敘事者等待南方的砂吹進眼睛,眼睛進砂後便會分泌出和悲傷時流下的、相同的液體,於是他能夠生理地哭泣,而不再是因為將自己自睡眠中驚醒的濃重哀傷;又或者他渴望獲得的是張開雙眼而不再哭泣的能力,而即便沙礫摻入眼目,他都能夠不再流淚。「這一切都發生/在菸終究點著的那刻」最終敘事者仍舊沒能鎮壓住他的情緒,於是菸終究仍被點著了,試圖用燃燒菸草的細小火苗與尼古丁的氣味,使自己能夠鎮定。
第三段的敘事主體變成了「我們」,敘述「我們」過去的行進,行到邊境,時間宛若凝結一般。我們或許是起首時敘述者載著的人,也或許還有其他人,前行是堅定的,近乎帶著某種偏執,但他們欲證明的渴望為何,在此仍無從得知。到了第四段,敘事再回到敘事者,他就著火把讀一封信,由「你」寄來,「你」或許是第一段中無法再擁抱敘事者的人,「讀你送來的信/就像光臨一間陌生的餐廳/『你好嗎……』」對於敘事者而言,那人的書信讀起來已經陌生,腦中迴響讀那封信的聲調因為他倆的距離拉開而不再熟悉,或許是生與死,或許是一個人踏上旅行而另一個人還在原地。「你好嗎……」或許是信上的字句,令人想起岩井俊二的《情書》:「你好嗎?」、「我很好……」但詩中的問候卻再沒有應答。
第五段回到「我們」,我們的年輕,以及青澀的眷戀,「相約一場電影,仍會不捨/破碎又荒唐的結局」不捨的是自相約、自電影院離開,又或者心惜結局的不完整?當敘事者再將自己沉進二輪戲院的破敝座椅裡,悲傷恰好沉沉墜落,而他說:「溫度是恰好的」恰好讓散場的淚水重新凝聚,與前先南風吹來的砂礫相似,一個流淚的最好理由。「讓散場的淚水重新凝聚」散場的既是淚水,或許敘事者在再次進入電影院前已久未哭,而它們在此又再凝結成滴,同時,散場的亦是人,「散場的淚水」,散場是過去來此看電影時的散場,散場即是離開,彼時因離開而流下的淚水在恰好的溫度/情緒中再次凝聚。
末段寫詩的人為詩進行了收束:「有些星星因為孤寂/相約海裡,相信上岸後/便會看見兩倍的自己」星星自空中發光,映照水面是另一個自己,然而這個自己終究是個虛影,即便化為流星墜落任何一片海裡,也部會在水中抓起另一個能夠相依的自己;而敘事者蜷曲身體,在後照鏡下讀那人寄來的信,後照鏡中倒映的自己終究僅僅是光影反射的成像而已。那人寫到:「別離是舊的旅程是短暫的/吹過的海風變成了青春」像是對於首段二句的回聲。過去過去,而青春在風停止前仍舊蒼白徘徊,像乾澀眼底一枚落不下的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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