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迷訪談計畫終於要進行到第二篇,是嫁到京都的Esther的故事和她的京都,因為內容太多,所以全文我分上下兩次分享,想一次全部看完整圖文的朋友可以直接點留言網址觀看喔。
2021京都迷訪談計畫(2)-Esther從香港到京都的緣分。裏京都的生活與視角(上)
網路的緣分是很微妙的,Esther是一位香港人,後來因緣分嫁到了日本,住在京都,Esther在美國唸建築,論文和茶室有關(這與她之後在京都生活似乎冥冥中連在了一起),老公是已經不多的京都数奇屋大工さん,Esther現在在京都大學任教,有一個可愛的男孩。
我和Esther是因為我經營的京都粉絲團-癒旅京都而認識的,當時應該是要獨立出版一本京都散步的書而有所聯繫,後來,我和兒子剛好要回京都,那一趟的旅行,在京都碰到前所未有的大雨(2018),住在鈁屋(2020年1月準備停業),兒子每天都問我說,雨那麼大,房子會不會垮下來XD
那年回京都時,原本和Esther有聯繫,說不定可以見面,也可以讓孩子認識玩耍,那時候才知道Esther原來住在高雄的古民家(超過百年),和Esther聯繫時覺得她是個誠懇熱情的人,本來她還問要不要她開車到京都市載我們去她家玩,後來因為天氣不佳,又覺得不太好意思,所以沒有見到面。(雖然其實很想去150年的古民家玩,哈)
不過也因此後來因為臉書,常常知道對方的動態,看到Esther常常帶著自己端莊有氣質的孩子,四處在京都文化體驗與旅行的事情,而且做的事都是平常在台灣的孩子不太可能接觸的文化活動(不虧是京都的孩子,哈),像是茶道、書畫、騎馬等,去的很多店家也都很京都很厲害,很多都是自己還無法踏足的領域,Esther對孩子的教育很重視很投入,深感佩服。
這次的京都迷訪談,我邀請Esther,她也二話不說的答應,而且因為她中文非常好(後來才知道,她在香港長大時,就會讀台灣出版的幼獅文藝,真是太厲害了),所以下面這些訪談文字幾乎都是她自己打的,從Esther的訪談與回答中,收穫很多,也大開眼界,她與孩子的京都生活,感覺都是很裏京都的,如果是外國人不容易接觸的,而且她喜歡谷崎潤一郎、壽岳章子和川端康成的書,我也覺得很有共鳴。
1.請您簡單自我介紹一下,是學甚麼的?做過甚麼事情或工作呢?現在的狀態是?
我是香港人,現於京大教建築,來京都前,我是在美國紐約及三藩市的。畢業論文和茶室有關,也令我找到畢業後的工作,有份設計森美術館。丈夫是数奇屋大工,最近的項目位於山梨県惠林寺,但不是只限於京都或茶室。
香港雖不像台灣般曾被日本統治,,但自七、八十年代始有不少日本百貨公司林立於銅鑼灣,例如大丸, 雖然已經消失了幾十年,,那裏的小巴站仍是稱為「大丸」。以前還有不少日本餐廳, 例如水車屋以及大丸旁的食街, 回想起來就像是先斗町的縮影,木製格子裏透出來的燈光, 讓還年幼的我留下深刻印象。
2.談談您和京都的緣分是何時開始的?何時在京都生活的?
大學生時用JR Pass和妹妹從北海道玩起,只記得京都好熱,,巴士站的方向又難辨別,當時是抹茶雪糕不離手,也穿了自以為是的和服在清水寺一帶逛(其實是媽媽當年在機場買的日式睡衣。) 真是鬧出了不少笑話。有好心的店家送了飾物給我,但當時我不懂日文,別人想提醒我什麼也無從說起,當年住的是東山三条的青年旅舍,雖只是YH,但也有木造的大浴場,早餐的乳酪也令我很驚艶。當年旅行主要是吃拉麵,看旅行書常去京都駅東的本家第一旭。
之後在美國留學,論文與日本茶室有關,在三藩市工作時的美國人同事是京都迷,曾於京都住過,也有本地朋友,其中一位是在三藩市的Asian Art Museum建築茶室時認識的年輕大工(後來的老公),之後我到京都旅行,難得彼此都那麼喜歡日本茶室建築,便結了婚,之後就在大學任教建築,一連串事件要多謝那位喜愛京都的美國同事,結婚時我還是不太懂日文,真是很多難處,也多得各方信任。
3.可以談談您在京都一天的生活(工作)嗎?或是和家人在京都的一天?
普通的一天真是和在任何地方差別不大,要說日常生活中感受到京都的時刻,那是每天駕車出入時會經過仁和寺的二王門、龍安寺、金閣寺及大德寺。返家的時候會看見高雄的北山杉林(與電線),家裏也有庭園,不同於香港或三藩市, 四季的變化很明顯,會下雪,也偶有地震,還有不少野生動物。
4.談論一個你在京都難忘的經驗?或是一個你和京都的故事?
結婚時,自己從未見識過日本婚禮,卻又要一邊聽一邊中英翻譯給來賓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有地方譯得不好還給有見識的日本長輩恥笑,那一刻還發生了地震,是在吉田神社,原本想偏僻些靜些, 卻也不幸在儀式中有人來參拜及投幣。我是想桜花盛開時結婚, 但老爺奶奶要大吉の日,結果是残桜都好過無。那天對我來說真是一期一會的世紀盛事,幸好天晴,日本的長輩,也有非常不贊成我嫁來京都這個全日本最傳統的地方,她們怕我會像雅子妃般患上抑鬱症,暫時還未有大問題。
最初學懂穿和服時,曾熱心(及膽粗粗)在香港的日本領事館及理工大學借地方交流,之後有次不知是穿了和服還是浴衣走過銅鑼灣的鬧市,引起不少騷動,尤其是外國人指着我說 "Kimono! Kimono!" 還追着影相, 好像在花見小路見到舞妓さん一樣。相反在京都, 我們黃皮膚的穿和服才沒有人理會,裏千家的金髪碧眼或是黑人同學穿和服便會引起注目。
以前,有幸參加過裏千家今日庵的新年茶會,我們外國人與一班美麗的年輕小姐同席,原來是本地名媛的菫會,人人穿着美麗的振袖,雖同席卻又不可交談,雖盛裝卻又只是曇花一現,沒有「個人」,和外國的派對很不同啊!
5.在京都,有甚麼樣的人事物,對您來說,特別深刻或是有意義的呢?
曾參加過的各式茶会及茶事,包括無隣菴、下鴨茶寮、関西Seminar House的紅葉茶会(曼殊院隔鄰)、高雄やまざき旅館的夜咄、建仁寺及北野天滿宮的月釜、梨木神社、大徳寺等等。我們也曾主辦過上賀茂神社的二葉葵展及川床茶会,京都的朋友可說是有不少身懷絕技又有創意,只是現在大家都為人父母或成了親方(師父), 很難像以前般聚在一起只為興趣,以前覺得很例牌又麻煩的義工性質的事,現在是珍貴的回憶。
6.您最喜愛京都甚麼季節?為什麼呢?
最喜愛當然是春秋的桜花與紅葉時節,桜花開一新氣象,我們主要是會經過上賀茂一帶,紅葉方面, 我們會四處去。其實丹波的不知名的寺的紅葉才是驚人的美,在京都, 氣候轉變大,天熱、天冷氣温十分極端,感覺和紐約差不多。香港雖是亞熱帶天氣, 天熱與天冷是比京都低高10度,家裏又是傳統木造的古民家(約150年歴史), 媽媽來探我是覺得和睡在街上也沒有什麼分別,所以,,只能於春秋最好天氣時,才可以邀請媽媽來。
原本想像住在山裏, 孩子自自然然隨處可玩,卻原來又不是,秋天紅葉時期高雄嵐山金閣寺一帶一早便有車龍,,我們住在這裏的反而要想想有那裏可以去。難得少了外地遊客兼休校,我們便到了嵐山的竹林、賀茂川沿岸及広沢池周邊踏單車,若不是這樣極端的鎖國狀態根本不可能。
7.您最喜歡或推薦用甚麼方式認識京都?為什麼?
那要看歲數及和什麼人去,哲學之道一帶是較安全的選擇,可以從白沙村莊開始,河原町至祇園一帶有芸舞妓的地方也受歡迎,另外有不少外國朋友是只有一天半天卻又想認識「真正的京都文化」,我建議鶴屋吉信的菓遊茶屋至大德寺一帶。
8.您最喜愛京都那個區域呢?為什麼?
裏千家、表千家前面的那條小川通,每次去到我都會覺得「這就是我來京都的原因。」有一次我還與學生在裏千家的兜門遇見千宗室大宗匠,他還邀請了我們一衆烏合入內吃茶。可惜的是制度有變, 我也沒再學茶道。甚至老師也已榮休四散。(日本的退休年齡比較起市民的活躍度很低。)
裏千家大宗匠年輕時在夏威夷講學的照片。1951年
當時戰後不久,日本人在美國推廣日本文化是艱難的事。戰時大宗匠曾為戰鬥機機師,有好友為他而亡。他也見盡戰爭的殘酷。戰後他便用一生傳遞「一盌(いちわん)からピースフルネスを」“Peacefulness through a Bowl of Tea”的理念。他是日本的國連親善大使。
此外, 千兩ケ辺一帶。大宮庵是我當年學穿和服的地方,每年9月23日有祭典還有可能見到攝影家水野克比古先生。
9.可以推薦1~2個您最喜歡的京都地點嗎?(寺院、庭園或任何地點都可以)
四君子苑、瑠璃光院。詩仙堂與野仏庵的組合。無鄰菴。陶々舎
何必館、鶴屋吉信、細見美術館、六々堂等。都市中心的小型複合文化商業建築。現代建築中蘊含町屋的中庭設計,以及茶室的季節感。茶室的部分出自名工中村外二(丈夫的師父)。最近看到新聞記載樹木希林生前喜歡來何必館。我個人來說則是更喜歡六々堂的靈活。
京都府北宮津與伊根一帶。令我想起香港的舊地。還可以釣到石班及連子鯛。孩子在香港學過基本的帆船操控, 在宮津與伊根的海上玩得很高興。比常會轉風向的琵琶湖理想。
待續,或點下方連結看全文
「四季春青茶差別」的推薦目錄:
- 關於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 關於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晴ちゃんの食記 桃園中壢超商美食分享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 關於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 關於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我們常聽到的#四季春、 #金萱、 #鐵觀音、... - 10 Seconds Class 的評價
- 關於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問50嵐四季春、青茶- 手搖板 - Dcard 的評價
- 關於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50嵐的四季春青茶和文山青茶有啥不同呢? - Mobile01 的評價
- 關於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Re: [問卦] 四季春跟綠茶差別在於? - PTT 熱門文章Hito 的評價
- 關於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四季春是綠茶嗎的菜單和飲料推薦,FACEBOOK、PTT 的評價
- 關於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四季春是綠茶嗎的菜單和飲料推薦,FACEBOOK、PTT 的評價
- 關於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四季春烏龍茶|茶農才知的祕密|茶菁原料分等級 - YouTube 的評價
- 關於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問卦] 四季春跟綠茶差別在於? - PTT評價 的評價
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晴ちゃんの食記 桃園中壢超商美食分享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更多美食☼追蹤不錯過 @chinnngfood
·
🚩近藝文特區
有食侯紅豆大家應該不陌生
之前店內粉嫩的裝潢吸引超多人前來拍美照📷
今年他們重新裝潢,推出新品牌-茶YA✨
以茶為本並使用一系列在地台灣茶🍃
也結合在地水果、小農鮮奶拼出台灣新風味🧑🏻🌾
嚐得到水果的健康、喝的到茶YA的甘醇( º﹃º )
新裝潢走的是簡單乾淨的風格
全白的外牆配上綠色植物的妝點
看過去真的很放鬆(❛◡❛✿)
店內則有一塊區域有滿滿的乾燥花🌹
在這喝杯飲料、吃冰品度過下午茶時光很愜意阿(๑¯ω¯๑)
╺
🔸午後莓果紅茶(L) $50
🔸鍋煮鮮奶茶+珍珠 $65+$10
莓果紅茶也是使用台灣在地的茶葉沖泡的喔✨
茶香味很濃郁
微糖的口味更帶出果香💗
🧋鍋煮鮮奶茶是店家的招牌喔!
它們的鍋煮和鐵觀音系列是使用鍋煮方式
直接將茶葉加入鮮奶裡熬煮🍃
喝起來茶香濃郁、奶味厚醇
店家會建議微糖or半糖會讓口感更好
白玉珍珠則是煮得非常Q彈(*´꒳`*)
是很完美的一杯珍珠鮮奶茶🧋
‧
🔸草莓果漾(季節限定) $85
🔸芭樂芝芝 $90
果漾和芝芝系列的飲品都是以水果為主🍐🍋🍓🍎
都吃得到果肉
差別是果樣的基底會是四季春青茶
喝起來更加爽口
點了季節限定的草莓🍓
喝起來草莓味道真的超濃郁~~
這杯我們家妹妹超喜歡
芭樂芝芝上面是一層起司奶蓋
搭配起來味道很特別☺️
·
🔸焙茶友藏爺爺 $160
焙茶系列的冰品我一直超喜歡的🍧
他們家的這款冰品料也很豐富耶🈵️
裡面有紅豆、抹茶凍、堅果、小芋圓
最上面那一球焙茶冰淇淋覺得超好吃耶(๑´ڡ`๑)
這碗非常可以d(・∀・)b
列入之後來訪的必點品項😚
╺
📌有食候紅豆 藝文店
▷營業時間:11:00-22:00
▷地址:桃園市桃園區同德十街5號
▷電話:03-3258003
▷分店
統領店:桃園市桃園區中正路61號1F
青埔店:桃園市中壢區春德路107號1F
╺
✨ 總評 ✨
美味度 🌕🌕🌕🌕🌕🌑
Ꮯ Ꮲ值|🌕🌕🌕🌕🌕🌑
回購率 🌕🌕🌕🌕🌕🌑
╺
#晴ちゃんの食記📝20210203
#晴ちゃん吃桃園
#有食候紅豆冰品 #小農鮮奶系列 #茶YA為本 #新鮮水果茶系列 #鮮果芝士 #有食候紅豆 #藝文店 #桃園美食 #中壢美食 #早午餐 #下午茶 #住宿 #台灣美食 #相機食先 #美食日記 #美食#taoyuan #taoyuanfood #igfood #popdaily #instafood #foodforlife #popyummy #yummyday
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燒倉房的怪癖】
前陣子看了之前的一部韓國電影《燃燒烈愛》,後來在找相關討論時,才發現是由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燒倉房〉改編。
以村上的風格來說,這部短篇小說的隱喻算是比較明顯的。雖然最後還是留下懸念,但讀者大都能猜到,故事的最後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發生了什麼呢?來看看這部〈燒倉房〉吧。
-
燒倉房 / 村上春樹
三年前,我和她在一個熟人的婚禮上相遇,要好起來。年紀我和她幾乎相差一輪,她20,我31。但這不算什麼大問題。當時我傷腦筋的事除此之外多的是。老實說,也沒工夫一一考慮什麼年齡之類。她一開始就壓根兒沒把年齡放在心上。我已結婚,這也不在話下。什麼年齡、家庭、收入,在她看來,都和腳的尺寸聲音的高低指甲的形狀一樣,純屬先天產物。總之,不是考慮便能有對策那種性質的東西。
她一邊跟一位有名的某某老師學默劇,一邊為了生計當廣告模特。不過,因她嫌麻煩,時常把代理人交待的工作一推了之,所以收入實在微乎其微。不足部分似乎主要靠幾個男人好意接濟。當然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只是根據她的語氣猜想大概如此。
話雖這麼說,可我並非暗示她為錢而同男人睡覺什麼的。偶爾或許有類似情況。即使真有,也不是本質性問題。本質上恐怕單純得多。也正是這種無遮無掩不拘一格的單純吸引了某一類型的人。在她的單純面前,他們不由想把自己心中盤根錯節的感情投放到她身上去。解釋固然解釋不好,總之我想是這麼回事。依她的說法,她是在這種單純的支撐下生活的。
當然,如此效用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這同「剝橘皮」是同一道理。
就講一下「剝橘皮」好了。
最初認識她時,她告訴我她在學默劇。
我「哦」了一聲,沒怎麼吃驚。最近的女孩都在搞什麼名堂。而且看上去她也不像是一心一意磨練自己才能的那種類型。
而後她開始「剝橘皮」。如字面所示,「剝橘皮」就是剝橘子的皮。她左邊有個小山般滿滿裝著橘子的玻璃盆,右邊應該裝橘皮的盆—這是假設,其實什麼也沒有。她拿起一個想像中的橘子,慢慢剝皮,一瓣一瓣放入口中把渣吐出。吃罷一個,把渣歸攏一起用橘皮包好放入右邊的盆。如此反復不止。用語言說來,自然算不了什麼事。然而實際在眼前看十分、二十分鐘—我和她在酒吧高臺前閒聊時間裡她一直邊說邊幾乎下意識地如此「剝橘皮」—我漸漸覺得現實感被從自己周圍吮吸掉。這實在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心情。過去艾科曼在被送上以色列法庭時,有人建議最合適的刑法是將其關進密封室後一點點將空氣抽去。究竟遭遇怎樣的死法,詳情我不清楚,只是驀然記起這麼回事。
「你好像滿有才能嘛。」我說。
「哎喲,這還不簡單,哪裡談得上才能!總之不是以為這裡有橘子,而只要忘掉這裡沒橘子就行了嘛,非常簡單。」
「簡直是說禪。」
我因此中意了她。
我和她也不是常常見面。一般每月一回,頂多兩回。我打電話給她,約她出去玩。我們一起吃飯,或去酒吧喝酒,很起勁地說話。我聽她說,她聽我說。儘管兩人之間幾乎不存在共同話題,但這無所謂。可以說,我們已經算是朋友了。吃喝錢當然全由我付。有時她也打電話給我,基本是她沒錢餓肚子的時候。那時候她的確吃很多,多得叫人難以置信。
和她一起,我得以徹底放鬆下來。什麼不情願幹的工作啦,什麼弄不出頭緒的雞毛蒜皮小事啦,什麼莫名其妙之人的莫名其妙的思想啦,得以統統忘卻腦後。她像是有這麼一種本事。她所說的話沒有什麼正正經經的含義,有時我甚至只是哼哈作答而幾乎沒聽。而每當側耳傾聽,便仿佛在望遠方的流雲,有一股悠悠然的溫馨。
我有跟她說了不少。從私人事情到泛泛之論,都可以暢所欲言。或者她也可能同我一樣半聽不聽而僅僅隨口符合。果真如此我也不在乎。我希求的是某種心緒,至少不是理解和同情。
兩年前的春天她父親心臟病死了,一筆稍微湊整的現金歸她所有。至少據她說來是這樣。她說想用這筆錢去北非一段時間。何苦去北非我不清楚,正好我認識一個在阿爾及利亞駐京使館工作的女孩,遂介紹給她。於是她去了阿爾及利亞。也是因勢之所趨,我到機場送她。她只拎一個塞有替換衣服的寒傖的波士頓旅行包。外表看去,覺得她與其說去北非,不如說是回北非。
「真的返回日本?」我開玩笑問道。
「當然返回呀!」她說。
三個月後她返回日本。比走時還瘦了三公斤,曬得黑漆漆的,並領回一個新戀人,說兩人是在阿爾及利亞一家餐館相識的。阿爾及利亞日本人不多,兩人很快親密起來,不久成了戀人。據我所知,此人對她是第一個較為正規的戀人。
他二十七八歲,高個子,衣著得體,說話斯斯文文。表情雖不夠豐富,但長相基本算是漂亮那類,給人的感覺也不壞。手大,指很長。
所以瞭解這麼詳細,是因為我去機場接兩人來著。突然有電報從貝魯特打來,上面只有日期和飛機航班。意思像是要我接機。飛機一落地—其實由於天氣不好飛機誤點四小時之久,我在咖啡屋看了四本週刊—兩人便從艙門挽手走出,儼然一對和和美美的小夫妻。她將男方介紹給我。我們幾乎條件反射地握手。一如在外國長期生活之人,他握得很有力。之後我們走進餐館。她說她橫豎得吃蓋澆飯,我和他喝啤酒。
他說他在搞貿易。什麼貿易卻沒說。至於是不大喜歡談自己的工作,還是怕談七來只能使我無聊故而客氣不談,情由我不得而知。不過老實說,對於貿易我也不是很想聽,就沒特意打聽。由於沒什麼好談的,他講起貝魯特治安情況和突尼斯的上水道。看來他對北非到中東的局勢相當熟悉。
吃罷蓋澆飯,她大大打個哈欠,說困了,樣子簡直像當場就能睡著似的。忘說了,她的毛病就是不管什麼場所都困。她提出用計程車送我回家,我說電車快自己坐電車回去。搞不清自己是為什麼特意來的機場。
「能見到你真高興。」他懷有歉意似的對我說。
「幸會幸會。」我也回道。
其後同他見了幾次。每當我在哪裡同她邂逅,旁邊肯定有他。我和她約會,他甚至開車把她送到約會地點。他開一輛通體閃光的銀色德國賽車。對車我幾乎一無所知,具體無法介紹,只覺得很像費裡尼黑白電影中的車,不是普通工薪人員所能擁有的。
「肯定錢多得不得了。」一次我試探她。
「是的。」她不大感興趣似的說,「肯定是的,或許。」
「搞貿易能賺那麼多?」
「搞貿易?」
「他那麼說的,說是搞貿易工作。」
「那麼就是那樣的吧。不過……我可不太清楚的。因為看上去他也不像怎麼做事的樣子,總是見人,打電話。」
這簡直成了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我想。做什麼不知意,反正就是有錢,謎一樣的小夥子。
十月間一個周日下午,她打來電話。妻一清早就去親戚家了,只我自己在家。那是個天氣晴好的愜意的周日,我邊望院子裡樟樹邊吃蘋果。僅那一天我就吃了七個蘋果。我不時有這種情況,想吃蘋果想得發瘋。也許是一種什麼預兆。
「就在離你家不遠的地方,兩個人馬上去你那裡玩好麼?」她說。
「兩個人?」我反問。
「我和他呀。」
「可以,當然可以。」我回答。
「那好,30分鐘後到。」言畢,她掛斷電話。
我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呆,去浴室沖淋浴刮鬍子。等身體風乾時間摳了摳耳朵。也思忖是不是該理一下房間,終於還是作罷。因為統統理好妥當時間不夠用,而若不能統統理好妥當就莫如乾脆不動為好。房間裡,書籍雜誌信件唱片鉛筆毛衣到處扔得亂七八糟,但並不覺得怎麼不乾淨。剛結束一件工作,沒心思做什麼。我坐在沙發上,又看著樟樹吃個蘋果。
兩點多時兩人來了。房間傳來賽車刹車聲。出門一看,見那輛有印象的銀色賽車停在路上。她從車窗探出臉招手。我把車領到後院停車位那裡。
「來了。」她笑吟吟地說。她穿一件薄得足已窺清楚乳峰形狀的短衫,下面一條橄欖綠超短裙。
他穿一件藏青色輕便西服,覺得與以前見面時印象多少有所不同—至少是因為他長出兩天左右的鬍鬚。雖說沒刮鬍鬚,但在他全然沒有邋遢感,不過陰翳約略變濃一點罷了。下了車,他馬上摘下太陽鏡,塞進胸袋。
「您正休息突然打擾,實在抱歉。」他說。「哪裡,無所謂。每天都算休息,再說正一個人閑得無聊呢。」我應道。
「飯食帶來了。」說著,他從車座後面拿出一個大白紙袋。
「飯食?」
「也沒什麼東西。只是覺得星期天突然來訪,還是帶點吃的合適。」他說。
「那太謝謝了。從早上起就光吃蘋果了。」
進了門,我們把食物攤在桌子上。東西相當可觀:烤牛肉三明治、沙拉、熏鮭魚、藍漿果冰淇淋,而且量也足夠。她把東西移往盤子時間裡,我從冰箱取出白葡萄酒拔出軟塞。儼然小型宴會。
「好了,好吧,肚子餓壞了。」以久饑腸轆轆的她說。
我們嚼三明治,吃沙拉,抓熏鮭魚。葡萄酒喝光後,又從冰箱拿啤酒來喝。我家冰箱惟獨啤酒總是塞得滿滿的。一個朋友開一家小公司,應酬用的啤酒券剩下來就低價格分給我。
他怎麼喝臉都毫不改色。我也算是相當能喝啤酒的。她也陪著喝了幾瓶。結果不到一個小時空啤酒罐就成排成行擺滿桌面。喝得相當可以。她從唱片架上挑出幾張,放在自動轉換唱片的唱機上。邁爾斯·迪巴思的《空氣精靈》傳到耳畔。
「自動轉換唱片的唱機—你還真有近來少見的東西。」他說。
我解釋說自己是自動轉換唱機迷。告訴他物色好的這類唱機相當不易。他彬彬有禮儀地聽著,邊聽邊附和。
談了一會唱機後,他沉默片刻。然後說:「有煙草葉,不吸點兒?」
我有點猶豫。因為一個月前我剛戒煙,正是微妙時期,我不清楚這時吸大麻葉對戒煙有怎樣的作用。但終歸還是決定吸了。他從紙袋底部掏出包在錫紙裡的黑煙葉,放在捲煙紙上迅速卷起,邊角那兒用舌頭舔了舔。隨即用打火機點燃,深深吸幾口確認火著好後轉給我。大麻葉品質實在是好。好半天我們一聲不響,一人一口輪流吸著。邁爾斯·迪巴思終了,換上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集。搭配莫名其妙,不過不壞。
吸罷一支,她說困了。原本睡眠不足,又喝了三瓶啤酒吸了大麻的緣故,她確實說困就困。我把她領上二樓,讓她在床上躺下。她說想借T恤。我把T恤遞給她。她三兩下脫去衣服只剩內衣,從頭頂一下子套進T恤躺下。我問冷不冷時,她已經噝噝睡了過去。我搖頭下樓。
客廳裡她的戀人已卷好第二支大麻。小子真是厲害。說起來我也很想鑽到她旁邊猛猛睡上一覺。卻又不能。我們吸第二支大麻。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仍在繼續。不知為何,我竟想起小學文藝匯演上演的劇來。我演得是手套店裡的老伯,小狐狸來店找老伯買手套。但小狐狸帶來的錢不夠。
「那可不夠買手套噢。」我說。角色有店不地道。
「可我媽媽冷得不得了,都紅紅的凍裂了。求求您了。」小狐狸說。
「不成,不行啊。攢夠錢再來。那樣……」
「……時常燒倉房。」他說。
「失禮?」我正有點心不在焉,恍惚自己聽錯了。
「時常燒倉房。」他重複道。
我看著他。他用指尖摩挲打火機花紋,爾後將大麻狠狠吸入肺裡憋10秒鐘,再徐徐吐出。煙圈宛如actoplasm(心靈科學上假設由靈媒釋放出的一種物質)從他口這飄散出來。他把大麻轉遞給我。
「東西很不錯吧?」他問。
我點頭。
「從印度帶來的,只選特別好的。吸這玩藝兒,會莫名其妙想起好些事來。而且都是光和氣味方面的。記憶的質……」說到這裡,他悠悠停了一會,尋找確切字眼似的輕打幾個響指。「好像整個變了。你不這麼認為?」
「那麼認為。」我說。我也恰好想起文藝匯演時舞臺的嘈雜和做背景用的厚紙板上塗的顏料味兒。
「想聽你講講倉房。」我說。
他看我一眼。臉上依然是沒有堪稱表情的表情。
「講可以麼?」他問。
「當然。」
「其實很簡單。澆上汽油,扔上擦燃的火柴,看它忽地起火—這就完事了。燒完15分鐘都花不上。」
「那麼,」我銜住煙在口,竟找不出下一個詞來。「幹嗎燒倉房呢?」
「反常?」
「不明白。你燒倉房,我不燒倉房。可以說這裡有顯而易見的差別。作為我,較之是否反常,更想弄清這差別是怎麼個東西。再說,倉房是你先說出口的。」
「是啊,」他說,「的確如你所說。對了,可有拉比·沙卡爾的唱片?」
沒有,我說。
他愣怔了一會。其意識仿佛拉不斷扯不開的橡膠泥。抑或拉不斷扯不開是我的意識也未可知。
「大約兩個月燒一處倉房。」他說,繼而打個響指,「我覺得這個進度最合適不過。當然我指的是對我來說。」
我不置可否地點下頭。進度?
「燒自家倉房不成?」我問。
他以費解的眼神看我的臉。「我何苦非燒自家倉房不可呢?你為什麼以為我會有幾處倉房?」
「那麼就是說,」我說,「是燒別人的倉房嘍?」
「是的,」他應道,「當然是的,別人的倉房。所以一句話,這是犯罪行為。如你我在這裡吸大門,同屬犯罪行為。」
我臂肘拄在椅子扶手上不做聲。
「就是說,我是擅自放火燒所以的別人的倉房。當然選擇不至於發展成嚴重火災 來燒。畢竟我並非存心捅出一場火災。作為我,僅僅是想燒倉房。」
我點下頭,碾死吸短的大麻。「可一旦給逮住就是問題喲。到底是放火,弄不好可能吃刑罰的。」
「哪裡逮得住!」他很自若地說,「潑上汽油,擦燃火柴,轉身就跑,從遠處用望遠鏡慢慢欣賞。根本逮不住。何況燒的不過是小得不成樣子的倉房,員警沒那麼輕易出動。」
其言或許不差,我想。再說,任何人都不至於想道如此衣冠楚楚的開外國車的小夥子會到處燒人家倉房。
「這事她可知道?」我指著二樓問。
「一無所知。說實話,這事除你,沒對任何人講過。畢竟不是可以對誰都講的那類事。」
「為什麼講給我聽呢?」
他筆直伸出左手指,蹭了蹭自己的臉頰,發出長鬍鬚沙沙作響那種乾澀的聲音,如小蟲子爬在繃得緊緊的薄紙上。「你是寫小說的,可能對人的行動模式之類懷有興趣,我想。並且猜想小說家那種人在對某一事物做出判斷之前能夠先原封不動地加以賞玩。如果賞玩措辭不合適,說全盤接受也未嘗不可。所以講給了你。也很想講的,作為我。」
我點頭。但坦率地說,我還真不曉得如何算是全盤接受。
「這麼說也許奇怪,」他在我面前攤開雙手,又慢慢合在一起,「我覺得世上好像有很多很多倉房,都在等我點火去燒。海邊孤零零的倉房,田地中間的倉房……反正各種各樣的倉房。只消15分鐘就燒得一乾二淨,簡直像壓根兒不存在那玩藝兒。誰都不傷心。只是—消失而已,忽地。」
「但倉房是不是已沒用,該由你判斷吧?」
「我不做什麼判斷。那東西等人去燒,我只是接受下來罷了。明白?僅僅是接受那裡存在的東西。和下雨一樣。下雨,河水上漲,有什麼被沖跑—雨難道做什麼判斷?跟你說,我並非專門想幹有違道德的事。我也還是擁護道德規範的。那對人的存在乃是誒廠重要的力量。沒有道德規範,人就無法存在。而我覺得所謂道德規範,恐怕指的是同時存在的一種均衡。」
「同時存在?」
「就是說,我在這裡,又在這裡。我在東京,同時又在突尼斯。予以譴責的是我,加以寬恕的是我。打比方就是這樣,就是有這麼一種均衡。如果沒有這種均衡,我想我們就會散架,徹底七零八落。正因為有它,我們的同時存在才成為可能。」
「那就是說,你燒倉房屬於符合道德規範的行為。不過,道德規範最好還是忘掉。在這裡它不是本質性的。我想說的是:世界上有許許多多那樣的倉房。我有我的倉房,你有你的倉房,不騙你。世界上大致所以地方我都去了,所以事都經歷了。好幾次差點兒沒命。非我自吹自擂。不過算了,不說了。平時我不怎麼開口,可一喝酒就喋喋不休。」
我們像要要驅暑降溫似的,就那樣一動不動沉默良久。我不知說什麼好。感覺上就好像坐在列車上觀望窗外連連出現又連連消失的奇妙風景。身體鬆弛,把握不准細部動作。但可以作為觀念真切感覺出我身體的存在。的確未嘗不可以稱之為同時存在。一個我在思考,一個我在凝視思考的我。時間極為精確地燒錄著多重節奏。
「喝啤酒?」稍頃,我問。
「謝謝,那就不客氣了?」
我從廚房拿來四罐啤酒,卡門貝乾酪也一起拿來。我們各喝兩罐啤酒,吃著乾酪。
「上次燒倉房是什麼時候?」我試著問。
「是啊,」他輕輕握著空啤酒罐略一沉吟,「夏天,八月末。」
「下次什麼時候燒呢?」
「不知道,又不是排了日程表往日曆上做記號等著。心血來潮就去燒。」
「可並不是想燒的時候就正好有合適的倉房吧?」
「那當然。」他沉靜地說,「所以,要事先選好適合燒的才行。」
「做庫存記錄嘍?」
「是那麼回事。」
「再問一點好麼?」
「請。」
「下次燒的倉房已經定了?」
他眉間聚起皺紋,然後「噝」一聲從鼻孔深吸口氣。「是啊,已經定了。」
我再沒說什麼,一小口一小口啜著剩下的啤酒。
「那倉房好得很,好久沒碰上這麼值得燒的倉房了。其實今天也是來做事先調查的。」
「那就是說離這兒不遠嘍?」
「就在附近。」他說。
於是倉房談道此為止。
五點,他叫起戀人,就突然來訪表示歉意。雖然啤酒喝得相當夠量,臉色卻絲毫沒變。他從後院開出賽車。
「倉房的事當心點!」分手時我說。
「是啊。」他說,「反正就這附近。」
「倉房?什麼倉房?」她問。
「男人間的話。」他說。
「得得。」她道。
隨即兩人消失。
我返回客廳,倒在沙發上。茶几上所以東西都零亂不堪。我拾起掉第的雙排扣風衣,蒙在頭上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房間一片漆黑。七點。
藍幽幽的夜色和大麻嗆人的煙味壅蔽著房間。夜色黑得很不均勻,不均勻得出奇。我倒在沙發上不動,試圖接著回想文藝匯演時那場戲,卻已記不真切。小狐狸莫非把手套弄到手了?
我從沙發起身,開窗調換房間空氣。之後去廚房煮咖啡喝了。
翌日我去書店買一本我所在街區的地圖回來。兩萬分之一的白色地圖,連小胡同都標在上面。我手拿地圖在我家周圍一帶繞來轉去,用鉛筆往有倉庫的位置打X。三天走了方圓四公里,無一遺漏。我家位於郊區,四周還有很多農舍,所以倉房也不在少數:一共16處。
他要燒的倉房必是其中一處。根據他說「就在附近」時的語氣,我堅信不至於離我家遠出多少。
我對16處倉房的現狀一一仔細查看一遍。首先把離住宅太近或緊挨塑膠棚的除外。其次把裡邊堆放農具以至農藥等物尚可充分利用的也去掉。因我想他決不想燒什麼農具農藥。
結果只剩五處,五處該燒的倉房,或者是說五處燒也無妨的倉房—15分鐘即可燒垮也無人為之遺憾的倉房。至於他要燒其中哪一處我則難以確定。因為再往下只是喜好問題。但作為我仍想知道五處之中他選何處。
我攤開地圖,留下五處倉房,其餘把X號擦掉。準備好直角規、曲線規和分線規,出門圍五處倉房轉一圈,設定折身回家的最短路線。道路爬坡沿河,曲曲彎彎,因此這項作業頗費工夫。最後測定路線距離為7.2公里。反復測量了幾次,可以說幾乎沒有誤差。
翌晨六時,我穿上運動服,登上輕便鞋,沿此路線跑去。反正每天早晨都跑6公里,增加1公里也沒什麼痛苦。風景不壞。雖說途中有兩個鐵路道口,但很少停下等車。
出門首先繞著附近的大學運動場兜了一圈,接著沿河邊沒人走動的土路跑3公里。中途遇第一處倉房。然後穿過樹林,爬徐緩的坡路。又遇一處倉房。稍往前有一座賽馬用的馬廄。馬看見火也許多少會嘶鬧。但如此而已,別無實際損害。
第三處倉房和第四處倉房酷似又老又醜的雙胞胎,相距也不過200米。哪個都那麼陳舊那麼髒汙,甚至叫人覺得要燒索性一起燒掉算了。
最後一處倉房在鐵道口旁邊,位於6公里處。已完全被棄置不管。朝鐵路那邊釘已塊百事可樂鐵皮招牌。建築物—我不知能否稱其為建築物—幾乎已開始解體。的確如他所說,看上去果真像在靜等誰來點上一把火。
我在最後一處倉房前稍站一會,做幾次深呼吸,之後穿過鐵道口回家。跑步所需時間為31分30秒。跑完沖淋浴吃早餐。吃完歪在沙發聽一張唱片,聽完開始工作。
一個月時間裡每天早上我都跑這同一路線。然後倉房沒燒。
我不時掠過一念:他會不會叫我燒倉房呢?就是說,他往我腦袋裡輸入燒倉房這一圖像,之後像往自行車打氣一樣使之迅速膨脹。不錯,有時我的確心想,與其靜等他燒,莫如自己擦火柴燒乾淨來得痛快。畢竟只是個破破爛爛的小倉房。
但這恐怕還是我想過頭了。作為實際問題,我並沒有燒什麼倉房。無論我腦袋裡火燒倉房圖像如何擴張,我都不是實際給倉房放火那一類型的人。燒倉房的不是我,是他。也可能他換了該燒的倉房。或者過於繁忙而找不出燒倉房時間亦未可知。她那邊也杳無音信。
十二月來臨,秋天完結,早晨的空氣開始砭人肌膚了。倉房依然故我。白色的霜落在倉房頂上。冬季的鳥們在冰冷的樹林裡啪啦啪啦傳出很大的振翅聲。世界照舊運轉不休。
再次見到他,已是去年的十二月中旬了,耶誕節前夕。到處都在放聖誕讚歌。我上街給各種各樣的人買各種各樣的聖誕禮物。在乃木阪一帶走時,發現了他的車。無疑是他那輛銀色賽車。品川編號,左車頭燈旁邊有道輕傷。車停在一家咖啡館停車場內。當然車沒以前見過那麼神氣活現閃閃發光。也許我神經過敏,銀色看上去多少有些黯然。不過很可能是我的錯覺。我有一種把自己記憶篡改得于子有利的傾向。我果斷走入咖啡館。
咖啡館裡黑麻麻的,一股濃郁的咖啡味兒。幾乎停不到人語,巴羅克音樂靜靜流淌。我很快找到了他。他一個人靠窗邊坐著喝牛奶咖啡。儘管房間熱得足以使眼鏡完全變白,但他仍穿開司米斜紋呢大衣,圍巾也沒解下。
我略一遲疑,決定還是打招呼。但沒有說在外面發現他的車—無論如何我是偶然進入這家咖啡館,偶然見到他的。
「坐坐可以?」我問。
「當然。請。」他說。
隨後我們不鹹不淡聊起閒話。聊不起來。原本就沒什麼共同話題,加之他好像在考慮別但是們。雖說如此,又不像對我和他同坐覺得不便。他提起突尼斯的港口,講在那裡如何捉蝦。不是出於應酬地講,講得滿認真。然而話如此細涓滲入沙地倏然中止,再無下文。
他揚手叫來男侍,要了第二杯奶油咖啡。
「對了,倉房的事怎麼樣了?」我一咬牙問道。
他唇角泌出一絲笑意,「啊,你倒還記得,」說著,他從衣袋掏出手帕,擦下嘴角又裝回去,「當然燒了,燒得一乾二淨,一如講定的那樣。」
「就在我家附近?」
「是的,真就在附近。」
「什麼時候?」
「上次去你家大約10天後。」
我告訴他自己把倉房位置標進地圖,每天都在那前面轉圈跑步。「所以不可能看漏。」我說。
「真夠周密的。」他一副開心的樣子,「周密,合乎邏輯,但肯定看漏了。那種情況是一定。由於過於切近而疏忽看漏。」
「不大明白。」
他重新打好領帶,覷了眼表。「太近了。」他說,「可我這就得走了。這個下次再慢慢談好麼?對不起,叫人等著呢。」
我沒理由勸阻他。他站起身,把煙和打火機放進衣袋。
「對了,那以後可見她了?」他問。
「沒有,沒見。你呢?」
「也沒見。聯繫不上。宿舍房間沒有,電話打不通,默劇班她也一直沒去。」
「說不定一忽兒去了哪裡,以前有過幾次的。」
他雙手插衣袋站著,定定注視桌面。「身無分文,又一個半月之久!在維持生存這方面她腦袋可是不太夠用的喲!」他在衣袋裡打幾個響指。「我十分清楚,她的的確確身無分文。像樣的朋友也沒有。通訊錄上倒是排得滿滿的,那只不過是人名罷了。那孩子沒有靠得住的朋友。不過她信賴你來著。這不是什麼社交辭令。我想你對她屬於特殊存在。我都有點嫉妒,真的。以前我這人幾乎沒嫉妒過誰。」他輕嘆口氣,再次覷了眼表,「我得走了,在哪裡再見面吧!」
我點下頭,話竟未順利出口。總是這樣。在這小子面前語句難以道出。
其後我給她打了好多次電話。電話因未付電話費已被切斷。我不由擔心起來,去宿舍找她。她房間的門關得嚴嚴的,直達郵件成捆插在信箱裡。哪裡也不見到管理人,連她是否仍住在這裡都無從確認。我從手冊撕下一頁,寫個留言條:「請跟我聯繫」,寫下名字投進信箱。但沒有聯繫。
第二次去那宿舍時,門已掛上別的入居者名牌。敲門也沒人出來。管理人依然不見影。
於是我放棄努力。事情差不多過去一年了。
她消失了。
每天早上我仍在五處倉房前跑步。我家周圍的倉房依然一個也沒被燒掉。也沒聽說哪裡倉房給燒了。又一個十二月轉來,冬鳥從頭頂掠過。我的年齡繼續遞增。
夜色昏黑中,我不時考慮將被燒毀的倉房。
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問50嵐四季春、青茶- 手搖板 - Dcard 的推薦與評價
如題,我記得之前是兩種味道不同的飲品,今天去買的時候店員說四季春跟青茶是一樣的?是我記錯嗎 - 50嵐,手搖飲,飲料. ... <看更多>
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50嵐的四季春青茶和文山青茶有啥不同呢? - Mobile01 的推薦與評價
50嵐的四季春青茶和文山青茶有啥不同呢? - 我每天都喝50嵐的飲料,無糖青茶在50嵐青茶有二種一種是四季春青茶售價20元另一種是文山青茶售價30元,整整貴了10元可是二種 ... ... <看更多>
四季春青茶差別 在 我們常聽到的#四季春、 #金萱、 #鐵觀音、... - 10 Seconds Class 的推薦與評價
四季春 、 ; 、 ; 觀音、 ; 烏龍,其實都是茶樹品種的名稱,因為坊間都是做成青茶(烏龍茶)比較多,所以常讓人誤以為它們是一種青茶的名稱,但其實四季春也 ...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