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最近臉書粉專觸及率又到了一個歷史新低,趕快PO個文來試試。
昨天是立石鐵臣忌日,貼一篇舊文誌之。這篇文章幾年前受邀刊登過,不過刊出時文字有大幅度修改,以下原文比較放飛自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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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化為臺灣風土的立石鐵臣
當長澤雅美穿著正常人不會穿的大紅大紫衣物,在充滿飽滿色調的老街或廟宇奔跑轉圈後,「Meet Colors! Taiwan」字幕浮現;這支交通部觀光局拍的宣傳廣告一播出,不但成功吸引日本遊客來臺,臺灣人看了自己土地的美麗風光,也為之興奮起來。
日本人邂逅臺灣強烈的色彩,這分明是向立石鐵臣致敬吧。
立石鐵臣的成長足跡相當特別,他在1905年生於臺灣,不折不扣是個「灣生」,不過,八歲那年又舉家遷回日本。事實上,他對於臺灣風土的熱愛,來自二十八歲時來到臺灣寫生的「再發現」。
隔了二十年重回臺灣,除了追尋八歲前微弱的童年印象,也去大稻埕、淡水等地寫生,這幾幅畫也入選日本「國畫會展」,哼,還不是靠臺灣景色優美才入選的。(硬要沾光)
其實立石鐵臣也覺得臺灣的景物相當適合創作,所以沒等多久,隔年又來,而且不同於第一次來臺寫生只待了三個月,這一次他「只」「暫時」停留了兩年半。
這個決定,影響了他的一生,也影響了臺灣繪畫史、民俗學的走向。
1934年,臺灣畫壇注意到這個年輕的日本人,很能畫出臺灣味,便邀請他共組型男藝術團體「臺陽美術協會」,在陳澄波、李梅樹等八個開山元老中,立石鐵臣是唯一的日本人。然而由於大家都認為,臺陽美術協會多少有對抗日本官方畫壇的意味在,立石鐵臣一個人待在滿是臺灣人的美(ㄈㄢˇ)術(ㄖˋ)團體中(不過協會本身打死不承認自己反日),在外人看來,比新垣結衣出現在復仇者聯盟裡還要突兀。面對日本人質問他「你有日本價值嗎?」立石鐵臣只能無奈表示「你們不要這樣,我只是想畫畫啊~」
強得像鬼,也禁不起眾人嘴。他隔年終究離開了臺陽美術協會,然而臺灣美術史不會忘記這個促成重要美術團體的畫家。而立石鐵臣,雖然離開臺陽美協,卻居然越來越臺,臺到臺灣人都不禁反省自己的臺灣價值幾斤重的地步。
有失必有得。退出臺陽美協的同一年,立石鐵臣遇到了一生中最初最重要的知音,此後十年,他們的名字緊緊黏在一塊,他們的搭檔如同宮崎駿就是要配久石讓一樣對味。
就是那年28歲的西川滿。
西川滿雖然是編輯、詩人、小說家,完全是文學掛的,但其實他真正最大的本領是藏書、造書、玩藏書票、印版畫。他找到了立石鐵臣,與老友宮田彌太郎等八人發起「創作版畫會」。1936年,西川滿一手包辦、逞其裝幀美學私慾(?)的個人風格雜誌《媽祖》第二卷第二冊,封面登出立石鐵臣設計的版畫「將軍騎馬」,就這樣開啟兩人的合作。
西川滿最大的功勞,就是把原本是日本畫、寫實畫、油畫家的立石鐵臣,點歪了他的技能樹,成為一個版畫家。但是歪得好!立石鐵臣的版畫,真正實現了他對臺灣的印象:「強烈的色彩,粗曠的線條」,成為臺灣美術、風俗圖騰的不朽之作。
1936年,立石鐵臣結束了臺灣創作之旅,回到日本。然而次年西川滿的詩集《亞片》仍有立石鐵臣的設計,顯然西川滿這個伯樂並沒有輕易放過千里馬。直到立石鐵臣受臺大理農學部邀請從事「細密畫」工作,在1939年又回到臺灣,這次一住九年,是他一生在臺灣待最久的時光。
前文曾提到立石鐵臣學過「寫實畫」,他的畫作之寫實程度,已經達到「細密畫」的門檻。當時雖然已經有攝影技術,但依舊是黑白照片;能把實物百分百還原臨摹的細密畫技法,是當時生物學相當重視的專業。立石鐵臣就靠這招在臺灣獲得了正職,插畫與版畫則是他喜愛的副業——他的昆蟲細密畫、臺灣風景隨筆素描、民俗版畫,三者風格差別之大,就算拿火箭筒抵著我我也不信是同一個人畫的。
既然都在臺灣找到穩定工作了,還有什麼好客氣的,畫吧!刻版畫吧!描繪出臺灣的風土吧!——不好意思這不是立石鐵臣心中的吶喊,是西川滿對他的吶喊;沒錯,千里馬回來了,伯樂還不把馬榨乾,天理不容啊。從那時候開始,西川滿出版的各種書刊,《文藝臺灣》、《幻塵集》、《七娘媽生》、《羊城新鈔》、《梨花夫人》、《華麗島頌歌》、《採蓮花歌》、《華麗島民話集》、《臺灣文學集》、《赤嵌記》、《臺灣繪本》……處處看得到立石鐵臣的插畫,這是他們大量合作的黃金時代,也是捧紅立石鐵臣版畫藝術的重要關鍵。
1941年,立石鐵臣與好友工藤好美(是男的)的妹妹壽美結婚。這件事情,不僅將立石鐵臣的圖繪推到最高峰,但也造成了他與西川滿戰後不再合作的分歧。
工藤好美是臺北帝大的英國文學教授,但是他的精神理念,給予臺灣人相當正面的影響,例如吳濁流探討臺灣人身份認同矛盾的《亞細亞的孤兒》,就是在工藤好美的鼓勵下創作。工藤好美對於臺灣文化的重視,終於在倡議創刊《民俗臺灣》後開花結果。
一般說法是,《民俗臺灣》為池田敏雄倡議、主導的刊物,但是立石鐵臣的長子立石光夫先生曾經神秘地跟我透露:「其實刊物背後的靈魂人物,大家都不知道,是工藤好美。」工藤好美人脈廣闊,臺灣意識濃厚,每月十五月圓之夜,就約立石鐵臣、呂赫若、龍瑛宗、張文環等好友聚會相談——熟悉臺灣文學史的朋友讀到這裡,或許已經腦洞大開了:「等一下,你是說立石鐵臣,跟呂赫若他們這一票,居然那麼要好!?」
呂赫若這一票人,屬於《臺灣文學》陣營,《文藝臺灣》的西川滿與之極不對盤,甚至引發「糞寫實主義」論戰,批評對方文章到「像大便」這種話都出來了,你看有多麼不留情面。而立石鐵臣,一面為西川滿《文藝臺灣》畫封面,一面又跟《臺灣文學》同仁交好,你到底站哪邊啊!其實此時立石鐵臣的心思,已經不全然在西川滿這裡了。
屬於臺灣的藝術、文學、文化,究竟是什麼?西川滿在書裡塞滿金紙、掛箋、陞官圖、葫蘆問,就算「愛臺灣」了嗎?抑或只是公子哥膚淺的「愛臺遊戲」?比起來,《臺灣文學》那些勇於揭露現實的臺灣作家、《民俗臺灣》努力走訪民間的日本學者,是不是才算愛臺灣到深處無怨尤?
我身為西川滿的收藏者,都曾經這樣掙扎自問過(我幹嘛打破第四道牆現身啊);立石鐵臣夾在三大陣營中間,一定也有輾轉難眠苦苦思索的時候吧。
立石鐵臣雖然同時為《文藝臺灣》、《民俗臺灣》設計封面,但沒有為《臺灣文學》跨刀,算是留給西川滿這老朋友一點面子了。但是很顯然,他並不認同西川滿去脈絡化地欣賞臺灣的事物,他更需要的是深入臺灣生活,與臺灣人共呼吸,更貼近臺灣人的視角……
所以立石鐵臣在《民俗臺灣》中,不只設計封面,還繪製一系列「臺灣民俗圖繪」,也發表文章,探索傳統風俗、欣賞常民器物、描繪在地風貌……這應該是他一生最快樂的創作時光。
可惜好景不長,1944年,工藤好美提前返日,據說是已然預見日本戰敗。同年,立石鐵臣被徵召從軍。隔年戰爭結束,日本人成為戰敗國國民。不久西川滿也被遣送返日,立石鐵臣由於有細密畫專長,被國民政府留用繼續在臺大工作,到1948年年底才離開。
回到日本之後的立石鐵臣,似乎與戰前的他完全斷裂。畫風丕變,用冷峻的超現實主義告別溫暖樸拙的民俗版畫,以創作、教授細密畫維生,從此一步也沒再踏上臺灣,也鮮少再與回到日本後,仍舊孜孜書寫臺灣題材的西川滿合作。
立石光夫先生透露,立石鐵臣想到日本曾經以殖民者的嘴臉,統治過韓國,他就沒有臉面對韓國人;對於臺灣,恐怕也是一樣的心情。唯有在1962年完成的《臺灣畫冊》,把一直壓抑著的思念臺灣之情,一股腦兒在紙上宣洩。最後一幅畫,旁白寫的是坐船離開臺灣那天的情景,終句是:
「吾愛台湾
吾愛台湾」
立石鐵臣。真正的藝術家。人道主義者。思想者。我會甚至說,真正的臺灣人。
臺灣的歷史上,幸好曾經有過立石鐵臣。
(圖為立石鐵臣為《民俗臺灣》雜誌設計的封面,出自我收藏與我的圖像編輯,但此圖偶爾會被盜用,習慣了。)
千里馬伯樂原文 在 Kirk Yang (楊應超)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為什麼我們要挑選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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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戴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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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職場後,楊應超並非一帆風順,曾經在中國出差爭取訂單時,卻接到被公司裁員的噩耗。當時老婆才剛懷孕,又遇到香港房價大跌,房貸變負資產,陷入人生低潮。當他寄出上百封履歷,好不容易擠入競爭激烈、高壓的投資銀行,卻碰到公司面臨被併購危機,風雨飄搖。當同事都在找下一份工作時,他卻熬夜寫報告,就連太太生產時,也抱著電腦在產房外工作,就是希望先把自己變成千里馬,然後被伯樂發現。
千里馬伯樂原文 在 跟T大一起尋找物超所值的葡萄酒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T大說故事:大衛杜邦、佛伊雷、Jacky Truchot】
大衛杜邦還記得當天他正在吃早餐,他老爸提出了這個問題。
那是1991年,年輕的大衛杜邦在法國軍隊的一個地區憲兵隊服役,他的家鄉位於勃艮第的Hautes Côtes de Nuits---一個偏遠的葡萄酒產區。
他老爸皮耶杜邦在Hautes Côtes de Nuits種植了約50英畝的葡萄園,並將收成的葡萄賣給當地的合作社。但那天早上,他父親計劃在附近的Nuits-St.-Georges購買一英畝價格昂貴的葡萄園。
「你想釀酒嗎?」他父親問道。
「是的。」大衛杜邦回答說,雖然(就跟他的父親一樣)他從未釀過酒。
於是大衛杜邦參加了一個速成葡萄酒釀造課程,然後開始釀酒,他請假離開他軍營去採收葡萄,並使用住家地窖去釀酒。
「我必須從零開始學習所有東西,」大衛杜邦說:「我的目標僅僅是釀製可以喝得進口的葡萄酒。」
經過了27年,現年47歲的大衛杜邦已遠遠超過了這個目標,並寫下了他自己的勃根地成功故事。
他起步時跟陌生人兜售他的葡萄酒,後來參加葡萄酒展擺攤推廣他的葡萄酒,目前已成為一位出口到20個國家的知名酒商了。自2000年以來,大衛杜邦的評價有口皆碑,他的24種葡萄酒在Wine Spectator盲品中獲得了90分或更高的分數。
大衛杜邦的成功來自於優異的導師和他個人的天份,他在種植與釀酒都展現非凡的能力。當年他決定學習釀酒之時,他老爸將他介紹給汽車大亨François Feuillet (馮雙·佛伊雷) - 一位勃根地的愛好者,他剛買下佔地1.2英畝的Aux Thorey,一個位於Nuits-St.-Georges 的一級葡萄園。
佛伊雷跟大衛杜邦,一個有錢一個有才,二人一拍即合,很快成為忘年之交。他們的合作很簡單:佛伊雷負責買下最好的葡萄園,大衛杜邦負責種葡萄釀酒,然後釀好的酒一人一半,裝瓶後各自貼各自的酒標。
大衛杜邦找到了自己的使力點,開始釀出絕妙好酒,而佛伊雷也有如伯樂找到了千里馬,他也開始砸錢大肆購買勃根地最好的葡萄園,例如Vosne-Romanée的地塊、與Echézeaux特級園,將它們交給大衛杜邦去發揮。
2006年,當傳奇釀酒師Jacky Truchot退休時,佛伊雷買下他的17英畝葡萄園交給大衛杜邦,包括Jacky Truchot擁有的Chambolle-Musigny、Charmes-Chambertin、以及歷史悠久的Clos de la Roche特級園。
這是釀酒師的夢想 - 有機會完全掌握他自己買不起的葡萄園。
時至今日,這對搭檔的商業條款保持不變。大衛杜邦在佛伊雷的葡萄園裡大展身手,以他自己的品牌一半的葡萄酒,而佛伊雷則以他的品牌銷售另一半相同的葡萄酒。
大衛杜邦最早的導師是Robert Jayer,也就是Jayer-Gilles酒莊的老莊主。Robert Jayer也來自Hautes-Côtes,因此對大衛杜邦傾囊相授,大衛杜邦也得以突飛猛進。
十年後,大衛杜邦開始在葡萄園和酒窖進行改造,開始轉向有機農業並以更溫和的方式釀酒。他減少了新橡木桶的使用比例,並在發酵前逐漸漸少了葡萄的冷浸泡過程,大衛杜邦認為:「該過程萃取出過多的深色水果味,而過多的果味並不是黑皮諾的優點。」
2008年,大衛杜邦說:「我的風格完全改變了」,他轉變為使用整串葡萄不去梗發酵。「這使得更優雅、更可親、更輕盈的葡萄酒變得更加生動鮮活,」大衛杜邦熱情洋溢的說:「你會得到更多的鮮花與香料的香氣。」
他的轉變來自於品嚐了使用這種古典釀法的老酒,例如Domaine Dujac和DRC。「我品嚐了那些老酒,」大衛杜邦說:「這就是我想釀製的那種黑皮諾。」
今天,大衛杜邦種植了50英畝的葡萄園,並從其他25英畝的葡萄園購買葡萄,每年生產約12,500箱葡萄酒。
大衛杜邦邁向成功之路的記錄還不只這些。他已被大酒商Louis Max聘為諮詢釀酒師,其廣泛的產品組合不僅包括紅酒,還包括來自Chablis、Mâcon、以及Pouilly-Fuissé等產區的白酒。
下一步是什麼?
「我不知道,」大衛杜邦咧嘴笑著說:「我不喜歡一直做同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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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請參考 Wine Spectator雜誌
David Duband專訪
By Robert Camuto
May 22,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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