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時的志願之一，是自己背書包。
到真的背在身上，我才驚覺書包原來可以這麼沉、那麼重，結果又還給媽媽背，雖然許多時候是她按捺不住搶過來替我分擔。
直至在公司樓下，我卸下殘疾孩子的身份，肩負起全職員工的責任。
隨着年歲增長，四肢殘障於我的影響倒是愈發明顯。譬如說，連考試都以電腦代筆的我，至今其實仍用不慣鍵細而深的傳統鍵盤，手指時常碰到兩鍵之間的空隙，十居其九誤按旁邊的鍵。朋友總笑我打字比他們快，那是因為天天使用速成輸入法的我，早就把常用字詞的位置和次序背得滾瓜爛熟，所以我不必看螢幕選字，只需專心盯着鍵盤，確保兩隻手指能順利命中目標。我一直透過記憶來彌補速度上的不足，省去書寫記錄的時間，讀書如是，工作亦如是。
所謂獻醜不如藏拙，我從不主動揭露除腳部以外肉眼未見的其他不便，因而沒有同事知道我雙手乏力難以拿重物，以及校內考試要多用將近一倍時間完卷。奈何職場不同於學校，就像英文截然不同於中文，我再也不能單按三兩下鍵盤便打完一整串字母長的字，哪怕我由始至終都只得左右各一隻食指。我無法揚長，但想在殘酷的商業社會裏生存至少要懂得抑短——反正個個都嫌棄公司給的硬件太舊太慢，我也順理成章地自備設計最為用家垢病，卻恰巧是為我度身訂造的、按鍵極淺且極闊的新款蘋果電腦上班。
我漸漸醒悟世事往往不如人所願，絕不是你肯去付出就保證有收穫的。這已經不是我會否介懷世俗眼光的問題，而是即使我窮盡畢生血汗，也無法以健全人的身份與姿態活着。說不難過未免太虛偽，明明我無時無刻不痛恨這點在浩瀚宇宙中微小如塵，卻舉足輕重到徹底扭轉我人生的巨大瑕疵。曾經我面試表現甚佳，自曝殘疾非但不減部門經理對我的賞識，反而令她更加信任我的應變能力。想不到臨尾她突然請我起身走兩步，問我能否改穿皮鞋或平底鞋工作，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因此我不可能看得比較開，正如風雨過後天不必然會比較亮，憑甚麼要求受苦的人習慣吃苦呢？
只是若天終將持續灰一輩子，與其跺腳賴皮怨天怨地，倒不如學着在牆上鑿洞偷一絲助自己存活下去的光。更何況，待着待着，待智慧和堅忍從日以繼夜的磨練種出芽來，我自然就長出新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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