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語的環境，有時會給孩子很大的壓力】
最近很容易跟蕃茄吵很奇怪的架。
舉個例子來說，前兩個禮拜我們去公園，蕃茄提議跟我玩遊戲。
「你要做一個動作，然後講一件事讓我做。」
於是我先把右手高舉過頭，然後跟蕃茄說：「去那邊溜滑梯。」
「好。」蕃茄說，站在原地不動。
「你沒照做啊？」
「因為剛剛那個是示範啊！」
還有示範這回事喔。好吧那這次正式開始囉，我說，再一次把右手高舉過頭，放下，給出指示「去那邊溜滑梯」，蕃茄就生氣了。
「你為什麼又做一次一樣的啦！！！」
「不是正式開始嗎？」
「不行啊要不一樣的才可以啊！！！」
好好好換一個就是了。這次我先雙手平舉，放下，下新的指令「跑到那邊去摸樹」。
「不對！」
「為什麼不對？」
「你要講兩件事才對！」
「兩件事？你是說要完成的任務要兩個嗎？」
「對！要兩個才可以！！！」
「幹嘛那麼兇啊，你剛剛又沒說！」
蕃茄氣到跺腳，我嘆口氣搖搖頭，玩個遊戲怎麼會這麼難。第三次，我先雙手平舉，放下，給出兩個任務「跑到那邊去摸樹，然後再跑去入口摸地板」。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你都做不對！！！！！」蕃茄吼到整張臉都歪了。
「所以是哪裡不對了你說啊！」我翻了很多圈白眼。
「我不要說！！！」
「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啦！」
「你當然知道啊！我剛剛都說過了！你一定有聽到啊！！」
「我有聽到可是我沒有聽懂啊！」
「你一定有聽懂啊！！因為我都說明了啊！！！」
「你剛剛說我做錯了耶！我都做錯了你怎麼會覺得我有聽懂啊？？？」
在這兩台火車幾乎要全速對撞的一刻，我的眼角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面孔——是蕃茄班上的小艾！是救星！！
「蕃茄你快看是誰來了！」
我趕緊用手指向小艾奔過來的方向，蕃茄一看到他就手舞足蹈地衝過去找自己的朋友玩了。謝天謝地我真的不知道剛剛蕃茄到底是發什麼瘋！我走去跟揮著手的小艾爸媽表達我誠懇的謝意，感謝他們及時救援，把不知道為什麼卡住發瘋的蕃茄帶走。
不只是我遇到這個狀況，幾天以後，蕃茄跟傑克也在很類似的狀況裡鬼打牆。
晚餐桌上，蕃茄想要傑克幫一個小布偶說話，傑克說了以後，蕃茄就大吼「你說錯了！我不是要你這樣講！！！」傑克表示他可能沒聽懂，請蕃茄再說明一次，但是不知道哪邊不對勁，蕃茄一樣堅持他說明過了不會再重複了，傑克再請求一次，蕃茄就直接崩潰大哭「你不可能沒有懂！！你一定有懂你不要再開玩笑了！！！」我忍不住開口想要插話，蕃茄就直接摀住耳朵放聲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就，不知道怎麼跟他說明，講出來的話別人需要再問清楚一點是很常見的，不需要這麼生氣。」
剛好遇到跟諮商師琳的會談，我一邊處理一些上回被觸發的殘留情緒，一邊提到蕃茄，不知不覺就講到這上頭。
「他在學校還好嗎？」琳問。
「很好啊，我上個禮拜才跟老師開過家長會，老師說他在學校都適應良好。」我說。
「我只是在想，他的中英文表達能力差這麼多，是不是跟同學玩的時候會有一些挫折。」琳說。
「喔這是一定的，我相信一定每天都發生。」我點點頭表示肯定：「我看過他跟朋友玩。他在玩的時候，因為他會的句型和詞彙還不夠多，常常都只能重複同一句話，就會變得很急很大聲。而且說真的，就算今天英文是他的母語，或者是我們在台灣狀況應該也差不多，因為他這孩子要求太多太細了，其他的小孩很可能根本沒耐性聽他講到完⋯⋯」
啊，所以是這麼一回事嗎？
我突然，好像可以理解了。蕃茄確實是一個，有非常多細膩的想法，也非常積極想要表達和溝通的孩子。我一直都有心理準備，他很可能會因為中英文能力的落差，在學校會有挫折感。但是兩次的家長會，老師都告訴我蕃茄適應得很好，語言能力跟班上的孩子差不多，於是我放心了。
但是進入第二學期之後，蕃茄在班上有好朋友了，以他的個性會非常想要分享他看到想到的各種事物，或者跟朋友說明他想到的新玩法，但是朋友都聽不懂。聽不懂的理由我想跟我猜測的相同，有可能是他英文的程度還不足，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想說的東西太複雜，同學根本沒有耐性聽，但是他早就先入為主認定「我的英文比中文差，一定是英文的問題」。
雖然他並不是沒有朋友，也可以跟同學玩得不錯，但是這種「表達處處碰壁」的狀態讓他很受挫吧。這不是學校有哪裡做不好的問題，而是蕃茄本身兩種語言的程度落差，讓他在學校總是會有種受限感和委屈，覺得「如果用跟家裡一樣的語言，我就可以提出要求/把故事好好說完/跟大家好好聊天⋯⋯了」。於是回到家自然就認為「我回來了！回到爸爸媽媽都可以了解我的世界了」。
結果，連爸爸媽媽都聽不懂！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知道我在說什麼啊！！！
所以，他就連著白天累積下來的挫折感一起爆炸了吧。
我不要！我不要說明！你們明明就是可以聽懂的，你們一直都可以聽懂的，我說明了，我已經是用中文說了，用中文明明就應該是沒有溝通問題的，而且你們是大人，不是學校的小朋友，你們一定是故意裝不懂的，你們不可能會不懂的啊！！！！
可憐的孩子，難怪他會對我們這麼生氣，我們完全沒有接住他啊，只想著要跟他說道理。我自己學習英文多年，也教學英文多年，知道所謂「孩子學語言很快」其實太輕描淡寫過早接觸外語會帶給孩子的壓力，但是真正在眼前發生的時候，還是沒有辦法及時察覺。
身為家長，果然還是很容易聚焦在孩子的「行為本身」還有「認知上的落差」，卻忽略了一切一切的根源，還是在於情緒，還有孩子的自我價值感。
當孩子出現難以理解的不良行為時，我得提醒自己站遠一點思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覺得渺小，覺得被壓抑，覺得低落甚至失望恐懼。孩子自己找不出關聯所以無法幫自己表達，必須仰賴家長的「解謎」能力，還好雖然摸索了一陣，我終於弄清楚蕃茄的困境了。
下次，我們會好好的抱抱你，告訴你「沒關係的，爸爸媽媽知道你覺得很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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