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魯閣.一九八九 ◎陳黎
1
在微雨的春寒裡思索你靜默的奧義
那寬廣是一親密的貼近
萬仞山壁如一粒沙平放心底
雲霧推抹
濕潤中流轉、靜止的千綠
那溫柔彷彿呼吸
如一葉之輕落,如一鳥之徐飛
又彷彿一樹花之開放
在陡峭光滑的巖頂絕壁
那深沈納苦惱與狂喜
莊嚴若蓊鬱的雨林
墨藍的星空,那激越
如兔脫禽動
穿過去夏滂沱的山洪
奔躍於陽光的早晨
我彷彿聽見生命對生命的呼喊
在童年遊戲的深潭
在昨夜驚覺的夢境
我彷彿看見被時間扭轉、凝結的
歷史的激情
在褶皺曲折的岩面
在亂石崩疊的谷底
那紋路如雲似水
在無窮盡山與山的對視間
在無窮盡天與地的映照裡
然而你仍只是不言不語地看著我
行走過你的山路
看著我,一次又一次地
在你的面前仆倒
一如千百年來那些在你懷裡
跌倒的,流血的,死去的
2
多少次,你讓你的孩子在你的懷裡
跌倒,受傷又站起來
多少次,你讓他們在腐葉四佈的密林
行進並且迷路
你看見青春像飛瀑急濺
隨澗水流入遙遠的大海
你看見浮雲負載夢幻
緩緩消失於更巨大的夢幻
你讓他們尋覓一塊磐石靜坐沈思
你讓他們攀倚著鐘聲進入黃昏
在暴雨中成長
你讓他們佇立在斷裂的崖邊
看滴水穿石
看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你讓紅毛的西班牙人到你的峽口採取砂金
你讓紅毛的荷蘭人到你的峽口採取砂金
你讓被滿州人驅逐過海的中國人到你的峽口採取砂金
你讓驅逐走滿州人的日本人到你的峽口採取砂金
到你的峽口築壘,架砲,殺人
到你的山腰築壘,架砲,殺人
到你的溪頭築壘,架砲,殺人
你聽走進來的漢人對刀下的人說:
「投降吧,太魯閣番!」
你聽走進來的日本人對槍下的人說:
「投降吧,太魯閣番!」
你看著紋身的他們漸次從深山遷往山麓
從山麓遷往平原
你看著他們漸次離開他們的家
不言不語
3
你看著他們漸次離開他們的家
來到你的身邊
那些被中國人驅逐過海的中國人
帶著戰餘的炸藥,鄉愁,推土機
他們在你糾纏的骨骼間開鑿新的夢
有的失蹤於自己挖掘的隧道
有的跟著落石沈入永恆的深淵
有的留下一隻手,一隻腳
學堅毅的樹站立風中
有的脫掉舊袍,拿起鋤頭
在新開的路旁釘立新的門牌
跟著新認識的異鄉女子,他們學習
接枝,混血,繁殖
一如一遍遍種下去的加州李,高麗菜,二十世紀梨
他們把自己種進你的身體
他們把新的地名掛在新開的路上
春天的時候
他們偉大的領袖,戴著勛章
到一個叫天祥的地方撿賞落盡的梅花
他們把御榻鋪在溫泉的小徑,頂著熱氣
大聲朗讀正氣歌
但你不是華清池,不是馬嵬坡
不是迢遙朦朧的中國山水
那有名的大千居士,顫巍巍地扶著
比山間雲霧還虛無的美髯
在你具體的臉上
用半抽象的潑墨揮霍鄉愁
他們在你的山壁上畫長江萬里圖
但你不是山水,不是山水畫裡的山水
從你額際懸下的不是李唐的萬壑松風圖
不是范寬的谿山行旅圖
對於那些坐著冷氣巴士遊覽你的人
你是美麗的風景
(就像四百年前乘船經過東邊海上,用奇特的聲調
呼喊福爾摩莎的葡萄牙人)
但你不叫福爾摩莎,雖然你是美麗的
你不是帶走的、掛著的、展覽的風景
你是生活,你是生命
你是偉大真實的存在,對於那些
跟著你的血脈一同顫動、一同呼吸的
你的子民
4
我尋找濃霧的黎明
我尋找第一隻飛過峽口的黑長尾雉
我尋找隙縫中互相窺視的木藍與大戟
我尋找高聲讚頌海與旭照的最初的舌頭
我尋找追逐鼯鼠的落日的紅膝蓋
我尋找跟隨溫度變換顏色的樹的月曆
我尋找風的部落
我尋找火的祭典
我尋找跟著彎弓響起的山豬的腳步聲
我尋找枕著洪水睡眠的夢的竹屋
我尋找建築術
我尋找航海學
我尋找披著喪服哭泣的星星
我尋找吊鉤般懸起血夜與峽谷的山月
我尋找以鐵索綑綁自身,自千丈高崖垂下將自己與山一起炸開的手指
我尋找鑿壁的光
我尋找碰撞船首的頭顱
我尋找埋魂異鄉的心
我尋找一座吊橋,一條沒有鞋帶的的歌也許是
我尋找回聲的洞穴,一群意義豐富的母音子音:
桐卡荖,旁給揚,塔比多
礑翁乾,洛韶,托魯灣
托博閣,斯米可,魯玻可
可巴洋,巴拉腦,巴托諾夫
卡莫黑爾,卡魯給,玻卡巴拉斯
喀拉胞,達布拉,拉巴侯
卡希亞,玻希璃,達希魯
希黑干,希達岡,希卡拉汗
卡奧灣,托莫灣,普洛灣
伏多丹,巴支干,欣里干
得呂可,得卡倫,得給亞可
沙卡丹,巴拉丹,蘇瓦沙魯
布拿俺,玻魯琳,達布可俺
烏歪,陀泳,巴達幹
達給黎,赫赫斯,瓦黑爾
斯可依,玻可斯伊,莫可依希(註)
5
我尋找回聲的洞穴
在微雨的春寒裡思索這卑微地上
居留的秘密
秋天的時候,他們結伴行走於峽谷的山道
在樹林間、溪水邊等候的
也許是一群忽然湧出的獼猴
也許是兩間沒有主人的竹屋,靜立在
荒廢的耕地旁
在更遠的古道,他們跨過一叢蔓草
再一次遭遇埋伏的日軍戰壕
更遠處是一座茅草搭建的山胞獵寮
以及兩三塊,最近一批考古隊員
留下來的陶片
我們繞過迴頭灣
行至九株老梅所在的吊橋
在日本警察駐在的地方,一個現代郵差
愉快地把郵件分投進不同的信箱裡
取走它們的也許是走兩小時路,過吊橋來的
蓮花池老兵
也許是坐著搬運車一路顛簸而下的
梅村婦女
你們顛簸地走進黃昏的村落
一個強健的村中男孩興奮地跑過來迎接
矯捷的身影彷若五十年前他外祖父
追獵的山鹿
「爸爸已經燒好茶等你們了!」
竹村,他們家園的名字
多麼像他父親年少時讀過的唐人的詩句
一如五十年前在此耕獵的泰雅族人
他們過海成為這塊土地的主人
種植他們的果樹,養育他們的兒女
6
在微雨的春寒裡思索這卑微地上
居留的秘密
鐘聲推移鐘聲
群山在群山之外
我拾級而上,暮色中傾斜走近巖頂禪寺的梵唱
彷彿那反覆的波浪
彷彿你寬遠的存在
這低迴的誦唱何其單純又何其繁複啊
包容那幽渺的與廣大的
包容那苦惱的與喜悅的
包容奇突
包容殘缺
包容孤寂
包容仇恨
一如那低眉悲慈的菩薩,你也是
不言不語的觀世音
無緣、同體地觀看天開地闢,樹死蟲生
山水有音,日月無窮
我彷彿聽見生命對生命的呼喊
穿過空明的山色,水色
穿過永恆的回聲的洞穴
到達今夜
萬仞山壁如一粒沙平放心底
註:
這些是太魯閣國家公園區內的古地名,在泰雅族語裡皆各有所指。如塔比多,今之天祥,原意為「棕樹」;洛韶,原意為「沼澤」;達布可俺,原意為「播種」;巴支干,原意為「必經之路」;普洛灣,原意為「回音」。參閱廖守臣著《泰雅族的文化》
(台北,19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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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黎,本名陳膺文,1954 年生,台灣花蓮人,台灣師範大學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廟前》、《動物搖籃曲》、《小丑畢費的戀歌》、《家庭之旅》、《小宇宙》、《島嶼邊緣》、《貓對鏡》、《苦惱與自由的平均律》、《輕/慢》、《我/城》、《妖/冶》、《朝/聖》、《島/國》,散文集《人間戀歌》、《晴天書》、《彩虹的聲音》、《詠嘆調》、《偷窺大師》、《想像花蓮》,音樂評介集《永恆的草莓園》等。譯有《拉丁美洲現代詩選》 等十餘種。中英對照,張芬齡譯的《親密書:英譯陳黎詩選 1974-1995》(Intimate Letters: Selected Poems of Chen Li)1997 年由書林書店出版。1999 年受邀參加鹿特丹國際詩歌節。2001 年底,荷譯陳黎詩選 De Rand Van Het Eiland (島嶼邊緣)由荷蘭萊頓大學「文火雜誌社」出版。2004 年3 月,受邀參加巴黎書展中國文學主題展 。2009 年底,法譯陳黎詩選 Les confins de l'ile(島嶼邊緣)由法國 Tigre de Papier 出版社出版。2010 年2 月,日譯陳黎詩選《華麗島の边緣》由日本「思潮社」出版。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推薦獎、敘事詩首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梁實秋文學獎詩翻譯獎,金鼎獎 ,台灣文學獎新詩金典獎等。2005 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2012 年,獲邀代表台灣參加倫敦奧林匹克詩歌節(Poetry Parnassus)。
(簡介來自陳黎個人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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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哲佑賞析:
這首詩非常的長,分成六節,彷彿層層剝開又再包裹起來,多面向地形塑太魯閣的樣貌。第一節以直面碰撞,首句寫著「在微雨的春寒裡思索你靜默的奧義」,接著由沙粒來延伸廣大的山勢,雲霧、葉落、飛鳥、花開,外在的景物流轉彷彿也和個體的生命呼應,從這些景物裡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夢境,自己身上的時間。
這些當然是「自然的靈性」,但自然對人來說可能不只如此。作者筆鋒一轉,回到無言的景物,再把個體擴大為群體;如果我能從這座山裡看到自己,如果所有人都能在這座山裡看到自身,那我與他人的界線是否也能鬆動、泯除,在無窮的對視之間,我也一如千百年來路過此地的人?
於是歷史出現了。太魯閣不言不語,但是收納了所有:西班牙、荷蘭、中國、日本……有人離開,有人到來。事件在此發生,也在此埋葬,成為此刻的地景。第三節把目光集中在國共內戰後渡台的中國人,「把自己種進你的身體」,自然不只帶給個人生命的震顫,更是人們寄託的所在,故土的鄉愁轉移到異地,所有文明都渴望自己被土地擁抱,落地生根。
彷彿是存在的方法,在荒野中尋找黎明,尋找月曆,尋找部落祭典,建築術和航海學。這可能是全詩最核心的部分,交織了自然與人文,靜默的奧義在於接納尋找。第五節再回歸個人,「回聲的洞穴」,說出的話經歷了些什麼,歸返的時多了滄桑的變遷,儘管可能還是同一句話。人們在此留下不同的傷口,山林卻能把這些融為同一片景色,同一個歷史。於是明白我們都是無垠自然裡的一粒沙土,也像是一棵種子,溫默地與土地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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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 @arteditor053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0/10/blog-post_24.html?m=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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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陳黎 #太魯格 #自然與人文的對話 #歷史 #暴雨 #島嶼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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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白先勇小說:冬夜>
*這篇小說收錄於《台北人》,1971年出版。我大約於1975年,17歲時第一次閲讀。當時年紀太小,和白先勇老師身處的時代及家庭背景不同,加上自己年輕氣盛,一方面迷戀杜斯妥也夫斯基和卡謬的青年孤獨:一方面無法理解時代歲月的老去,對一個人生命的刻痕。閲讀的時候,只覺得文字洗練,故事卻嘮叨,對老年人的感慨無法共鳴。
*這幾年因為電子版發行,我試圖重新閱讀一些年輕時錯過、深入不了的文字。此篇冬夜即時印入了眼簾。白先勇老師出版《台北人》時,才三十四歲。文集收錄他自24-34歲寫在「現代文學」的短篇小說。在冬夜之前,白老師已經完成「玉卿嫂」「謫仙記」等中篇小說,既跨古又跨神話,在美好的字句及故事鋪陳中書寫情慾。「台北人」裡的小説寫的更多是70年代台北若干當代人的遺憾。那可怕的時代如造孽,拋棄了所有的人。小説中對年輕狂妄的理想,有不著痕跡的批評。夏志清先生曾經評語:《臺北人》甚至可以說是部民國史。
* 《冬夜》裏余教授的兒子俊彥,長得和父親年輕時一模一樣,他不滿懷五四救國精神,也不想燒打任何人。年輕的兒子經過了也目睹了父親如何遭受時代的撥弄,沒有什麼澎湃了,他務實且苟且但卻篤定地一心想去美國念物理。而從美國歸國的風光學者,年華已逝,身分似升也似降的吳教授,在美國教唐朝,不願也不能置評當代。那些古老的長安繁華,包裝了美國學人的現實,他回不去當代,有一天走下講堂,步下長安大壂,沒有根的飄浮,就是他的晚年。每個曾經參與五四運動的倖存青年,都掉進了坎,過去只是一道晚霞,人年紀輕輕就沒了,泡沫了。革命,革誰的?自己的吧!
*撰寫冬夜年紀還輕的白先勇用了寛厚且事故的文筆,概括了所有的時代的起伏:沒有嘲謔,就是大勢所趨。不論是五四運動,美國反越戰學潮:那些革命換來的空,空盪後的務實謹慎、渴望留洋、無處可安頓⋯⋯一切都不過是「大勢所趨」。不必論理,也不需拿著一知半解的道理,砍砍殺殺。什麼事回頭看,就是四個字:大勢所趨。時代彷佛只是一個戲框子,把人按進去,把事件嵌入,就為了寫出大勢所趨,四個字。
*我曾經當面告訴白先勇老師,他活得如此特別。年輕的時候,儘寫些「老人往事」,老的時候大搞青春版牡丹亭。這樣倒活的靈魂,太過癮。
*以下為短文分享:冬夜。更多台北人文章可以購買博客來網路書店。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023419
《冬夜》—白先勇
台北的冬夜,經常是下著冷雨的。
傍晚時分,一陣乍寒,雨,又淅淅瀝瀝開始落下來了。溫州街那些巷子裏,早已冒起寸把厚的積水來。余欽磊教授走到巷子口張望時,腳下套著一雙木屐。他撐著一把油紙傘,紙傘破了一個大洞,雨點漏下來,打到余教授十分光禿的頭上,冷得他不由得縮起脖子打了一個寒噤。他身上罩著的那襲又厚又重的舊棉袍,竟也敵不住台北冬夜那陣陰濕砭骨的寒意了。
巷子裏灰濛濛的一片,一個人影也沒有,四周沈靜,只有雨點灑在遠遠近近那些矮屋的瓦檐上,發出一陣沙沙的微響。余教授在冷雨中,撐著他那把破紙傘,佇立了片刻,終於又踅回到他巷子裏的家中去。他的右腿跛瘸,穿著木屐,走一步,拐一下,十分蹣跚。
余教授棲住的這棟房子,跟巷中其他那些大學宿舍一樣,都是日據時代留下來的舊屋。年久失修,屋檐門窗早已殘破不堪,客廳的地板,仍舊鋪著榻榻米,積年的潮濕,席墊上一徑散著一股腐草的霉味。
客廳裏的傢具很簡陋:一張書桌、一張茶几。一對襤褸的沙發,破得肚子統統暴出了棉絮來。桌上、椅上、榻榻米上,七橫八竪,堆滿了一本本舊洋裝書,有的脫了線,有的發了毛,許多本卻脫落得身首異處,還有幾本租來的牛皮紙封面武俠小說,也摻雜其中。自從余教授對他太太著實發過一次脾氣以後,他家裡的人,再也不敢碰他客廳裏那些堆積如山的書了。
有一次,他太太替他曬書,把他夾在一本牛津版的《拜侖詩集》中的一疊筆記弄丟了——那些筆記,是他二十多年前,在北京大學教書時,記下來的心得。
余教授走進客廳裏,在一張破沙發上坐了下來,微微喘著氣。他用手在他右腿的關節上,使勁的揉搓了幾下。每逢這種陰濕天,他那只撞傷過的右腿,便隱隱作痛起來,下午他太太到隔壁蕭教授家去打麻將以前,還囑咐過他:
「別忘了,把於善堂那張膏藥貼起來。」
「晚上早點回來好嗎?」他要求他太太,「吳柱國要來。」
「吳柱國又有什麼不得了?你一個人陪他還不夠?」他太太用手絹子包起一扎鈔票,說著便走出大門去了,那時他手中正捏著一張《中央日報》,他想阻止他太太,指給她看,報上登著吳柱國那張照片:「我旅美學人,國際歷史權威,吳柱國教授,昨在中央研究院,作學術演講,與會學者名流共百餘人。」
可是他大太老早三腳兩步,跑到隔壁去了。隔壁蕭太太二四六的牌局,他太太從來沒缺過席,他一講她,她便封住他的嘴:別搗蛋,老頭子,我去贏個百把塊錢,買只雞來燉給你吃。他對他太太又不能經濟封鎖,因為他太太總是贏的,自己有私房錢。
他跟他太太商量,想接吳柱國到家裡來吃餐便飯,一開口便讓他太太否決了。
他目送著他太太那肥胖碩大的背影,突然起了一陣無可奈何的惆悵。要是雅馨還在,晚上她一定會親自下廚去做出一桌子吳柱國愛吃的菜來,替他接風了。
那次在北平替吳柱國餞行,吳柱國吃得酒酣耳熱,對雅馨說:「雅馨,明年回國再來吃你做的掛爐鴨。」哪曉得第二年北平便易幟了,吳柱國一出國便是二十年。
那天在松山機場見到他,許多政府官員、報社記者,還有一大群閒人,把吳柱國圍得水洩不通,他自己卻被人群摒在外面,連跟吳柱國打招呼的機會都沒有。
那天吳柱國穿著一件黑呢大衣,戴著一副銀絲邊的眼鏡,一頭頭髮白得雪亮,他手上持著煙鬥,從容不迫,應對那些記者的訪問。他那份恂恂儒雅,那份令人肅然起敬的學者風範,好像隨著歲月,變得愈更醇厚了一般。後來還是吳柱國在人群中發現了他,才擠過來,執著他的手,在他耳邊悄悄說道:
「還是過兩天,我來看你吧。」
「欽磊——」
余教授猛然立起身來,蹭著迎過去,吳柱國已經走上玄關來了。
「我剛才還到巷子口去等你,怕你找不到。」余教授蹲下身去,在玄關的矮櫃裡摸索了一陣,才拿出一雙草拖鞋來,給吳柱國換上,有一隻卻破得張開了口。
「台北這些巷子真像迷宮,」吳柱國笑道,「比北平那些胡同還要亂多了。」他的頭髮淋得濕透,眼鏡上都是水珠。他脫下大衣,抖了兩下,交給余教授,他裡面卻穿著一件中國絲綿短襖。他坐下來時,忙掏出手帕,把頭上臉上揩拭了一番,他那一頭雪白的銀發,都讓他揩得蓬松零亂起來。
「我早就想去接你來了,」余教授將自己使用的那只保暖杯拿出來泡了一杯龍井擱在吳柱國面前,他還記得吳柱國是不喝紅茶的,「看你這幾天那麼忙,我也就不趁熱鬧了。」
「我們中國人還是那麼喜歡應酬,」吳柱國搖著頭笑道,「這幾天,天天有人請吃酒席,十幾道十幾道的菜——」
「你再住下去,恐怕你的老胃病又要吃犯了呢。」余教授在吳柱國對面坐下來,笑道。
「可不是?我已經吃不消了!今晚邵子奇請客,我根本沒有下箸——邵子奇告訴我,他也有好幾年沒見到你了。你們兩人——」吳柱國望著余教授,余教授摸了一摸他那光禿的頭,輕輕吁了一口氣,笑道:
「他正在做官,又是個忙人。我們見了面,也沒什麼話說。我又不會講虛套,何況對他呢?所以還是不見面的好。你是記得的:我們當年參加‘勵志社’,頭一條誓言是什麼?」
吳柱國笑了一笑,答道:
「二十年不做官。」
「那天宣誓,還是邵子奇帶頭宣讀的呢!當然,當然,二十年的期限,早已過了——」余教授和吳柱國同時都笑了起來。
吳柱國捧起那盅龍井,吹開浮面的茶葉,啜了一口,茶水的熱氣,把他的眼鏡子蒸得模糊了。他除下眼鏡,一面擦著,一面覷起眼睛,若有所思的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次回來,‘勵志社’的老朋友,多半都不在了——」
「賈宜生是上個月去世的,」余教授答道,「他的結局很悲慘。」
「我在國外報上看到了,登得並不清楚。」
「很悲慘的——」余教授又喃喃的加了一句。
「他去世的前一天我還在學校看到他。他的脖子硬了,嘴巴也歪了——上半年他摔過一跤,摔破了血管——我看見他氣色很不好,勸他回家休息,他只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他的環境困得厲害,太太又病在醫院裡。那晚他還去兼夜課,到了學校門口,一跤滑在陰溝裡,便完了——」余教授攤開雙手,乾笑了一聲。「賈宜生,就這麼完了。」
「真是的——」吳柱國含糊應道。
「我彷彿聽說陸冲也亡故了,你在外國大概知道得清楚些。」
「只是人生的諷刺也未免太大了,」吳柱國唏噓道,「當年陸冲還是個打倒‘孔家店’的人物呢。」
「何嘗不是?」余教授也莫奈何的笑了一下,「就拿這幾個人來說:邵子奇、賈宜生、陸冲、你、我,還有我們那位給槍斃了的日本大漢奸陳雄——當年我們幾個人在北大,一起說過些什麼話?」
吳柱國掏出煙鬥,點上煙,深深吸了一口,吸著煙,若有所思的沈默了片刻,突然他搖著頭笑出了聲音來,歪過身去對余教授說道:
「你知道,欽磊,我在國外大學開課,大多止於唐宋,民國史我是從來不開的。上學期,我在加州大學開了一門‘唐代政治制度’。這陣子,美國大學的學潮鬧得厲害,加大的學生更不得了,他們把學校的房子也燒掉了,校長攆走了,教授也打跑了,他們那麼胡鬧,我實在看不慣。有一天下午,我在講‘唐初的科舉制度’,學校裡學生正在跟警察大打出手,到處放瓦斯,簡直不像話!你想想,那種情形,我在講第七世紀中國的考試制度,那些蓬頭赤足,躍躍欲試的美國學生,怎麼聽得進去?他們坐在教室裏,眼睛都瞅著窗外。我便放下了書,對他們說道:‘你們這樣就算鬧學潮了嗎?四十多年前,中國學生在北平鬧學潮,比你們還要凶百十倍呢!’他們頓時動容起來,臉上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好像說:‘中國學生也會鬧學潮嗎?’」
吳柱國和余教授同時都笑了起來。
「於是我便對他們說道:‘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一群北京大學領頭的學生,為了反日本,打到一個賣國求榮的政府官員家裡,燒掉了他的房子,把躲在裡面的一個駐日公使,揪了出來,痛揍了一頓——’那些美國學生聽得肅然起敬起來,他們口口聲聲反越戰,到底還不敢去燒他們的五角大廈呢。‘後來這批學生都下了獄,被關在北京大學的法學院內,一共有一千多人——’我看見他們聽得全神貫注了,我才慢慢說道,‘那群學生當中領頭打駐日公使的,便是在下。’他們哄堂大笑起來,頓足的頓足,拍手的拍手,外面警察放槍他們也聽不見了——」
余教授笑得一顆光禿的頭顱前後亂晃起來。
「他們都搶著問,我們當時怎樣打趙家樓的。我跟他們說,我們是疊羅漢爬進曹汝霖家裡去的。第一個爬進去的那個學生,把鞋子擠掉了。打著一雙赤足,滿院子亂跑,一邊放火。‘那個學生現在在哪裡?’他們齊聲問道。我說:‘他在台灣一間大學教書,教拜侖。’那些美國學生一個個都笑得樂不可支起來——」
余教授那張皺紋滿布的臉上,突然一紅,綻開了一個近乎童稚的笑容來,他訕訕的咧著嘴,低頭下去瞅了一下他那一雙腳,他沒有穿拖鞋,一雙粗絨線襪,後跟打了兩個黑布補釘,他不由得將一雙腳合攏在一起,搓了兩下。
「我告訴他們:我們關在學校裏,有好多女學生來慰問,一個女師大的校花,還跟那位打赤足放火的朋友結成了姻緣,他們兩人,是當時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柱國,你真會開玩笑。」余教授一面摸撫著他那光禿的頭頂,不勝唏噓的笑道。他看見吳柱國那杯茶已經涼了,便立起身,一拐一拐的,去拿了一隻暖水壺來,替吳柱國斟上滾水,一面反問他:
「你為什麼不告訴你學生,那天領隊遊行扛大旗的那個學生,跟警察打架,把眼鏡也打掉了?」
吳柱國也訕訕的笑了起來。「我倒是跟他們提起:賈宜生割開手指,在牆上寫下了‘還我青島’的血書,陳雄卻穿了喪服,舉著‘曹陸章遺臭萬年’的輓聯,在街上遊行——」
「賈宜生——他倒是一直想做一番事業的——」余教授坐下來,喟然嘆道。「不知他那本《中國思想史》寫完了沒有?」吳柱國關懷的問道。
「我正在替他校稿,才寫到宋明理學,而且——」余教授皺起眉頭說,「最後幾章寫得太潦草,他的思想大不如從前那樣敏銳過人了,現在我還沒找到人替他出版呢,連他的安葬費還是我們這幾個老朋友拼湊的。」「哦?」吳柱國驚異道,「他竟是這樣的——」
余教授和吳柱國相對坐著,漸漸默然起來。吳柱國兩只手伸到袖管裡去,余教授卻輕輕的在敲著他那只僵痛的右腿。
「柱國——」過了半晌,余教授抬起頭來望著吳柱國說道,「我們這伙人,總算你最有成就。」
「我最有成就?」吳柱國驚愕的抬起頭來。
「真的,柱國,」余教授的聲音變得有點激動起來,「這些年,我一事無成。每次在報紙上看見你揚名國外的消息,我就不禁又感慨、又欣慰,至少還有你一個人在學術界替我們爭一口氣——」余教授說著禁不住伸過手去,捏了一下吳柱國的膀子。
「欽磊——」吳柱國突然掙開余教授的手叫道,余教授發覺他的聲音裡竟充滿了痛苦,「你這樣說,更是叫我無地自容了!」「柱國?」余教授縮回手,喃喃喚道。
「欽磊,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就懂得這些年我在國外的心情了,」吳柱國把煙鬥擱在茶几上,卸下了他那副銀絲邊的眼鏡,用手捏了一捏他那緊皺的眉心,「這些年,我都是在世界各地演講開會度過去的,看起來熱鬧得很。上年東方歷史學會在舊金山開會,我參加的那一組,有一個哈佛大學剛畢業的美國學生,宣讀他一篇論文,題目是:《五四運動的重新估價》。那個小伙子一上來便把‘五四’批評得體無完膚,然後振振有詞的結論道:這批狂熱的中國知識青年,在一陣反傳統、打倒偶像的運動中,將在中國實行二千多年的孔制徹底推翻,這些青年,昧於中國國情,盲目崇拜西方文化,迷信西方民主科學,造成了中國思想界空前的大混亂。但是這批在父權中心社會成長的青年,既沒有獨立的思想體系,又沒有堅定的意志力,當孔制傳統一旦崩潰,他們頓時便失去了精神的依賴,於是徬惶、迷失,如同一群弒父的逆子——他們打倒了他們的精神之父——孔子,背負著重大的罪孽,開始了他們精神上的自我放逐,有的重新回頭擁抱他們早已殘破不堪的傳統,有的奔逃海外,做了明哲保身的隱士。他們的運動瓦解了、變質了。有些中國學者把‘五四’比作中國的‘文藝復興’,我認為,這只能算是一個流產了的‘文藝復興’。他一念完,大家都很激動,尤其是幾個中國教授和學生,目光一齊投向我,以為我一定會起來發言。可是我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的離開了會場——」
「噢,柱國——」
「那個小伙子有些立論是不難辯倒的,可是,欽磊——」吳柱國的聲音都有些哽住了,他乾笑了一聲,「你想想看,我在國外做了幾十年的逃兵,在那種場合,還有什麼臉面挺身出來,為‘五四’講話呢?所以這些年在外國,我總不願意講民國史,那次在加大提到‘五四’,還是看見他們學生學潮鬧的熱鬧,引起我的話題來——也不過是逗著他們玩玩,當笑話講罷了。我們過去的光榮,到底容易講些,我可以毫不汗顏的對我的外國學生說:‘李唐王朝,造就了當時世界上最強盛、文化最燦爛的大帝國。’——就是這樣,我在外國喊了幾十年,有時也不禁好笑,覺得自己真是像唐玄宗的白髮宮女,拼命在向外國人吹噓天寶遺事了——」
「可是柱國,你寫了那麼多的著作!」余教授幾乎抗議的截斷吳柱國的話。
「我寫了好幾本書:《唐代宰相的職權》、《唐末藩鎮制度》,我還寫過一本小冊子叫《唐明皇的梨園子弟》,一共幾十萬字——都是空話啊——」
吳柱國搖著手喊道,然後他又冷笑了一聲,「那些書堆在圖書館裡,大概只有修博士的美國學生,才會去翻翻罷了。」
「柱國,你的茶涼了,我給你去換一杯來。」余教授立起身來,吳柱國一把執住他的手,抬起頭望著他說道:
「欽磊,我對你講老實話:我寫那些書,完全是為了應付美國大學,不出版著作,他們便要解聘,不能升級,所以隔兩年,我便擠出一本來,如果不必出版著作,我是一本也不會寫了的。」
「我給你去弄杯熱茶來。」余教授喃喃的重復道,他看見吳柱國那張文雅的臉上,微微起著痙攣。他蹭到客廳一角的案邊,將吳柱國那杯涼茶倒進痰盂裡,重新沏上一杯龍井,他手捧著那只保暖杯,十分吃力的拐回到座位上去,他覺得他那只右腿,坐久了,愈來愈僵硬,一陣陣的麻痛,從骨節裡滲出來。
他坐下後,又禁不住用手去捏榨了一下。
「你的腿好像傷得不輕呢。」吳柱國接過熱茶去,關注著余教授說道。
「那次給撞傷,總也沒好過,還沒殘廢,已是萬幸了。」余教授解嘲一般笑道。
「你去徹底治療過沒有?」
「別提了,」余教授擺手道,「我在台大醫院住了五個月。他們又給我開刀,又給我電療,東搞西搞,愈搞愈糟,索性癱掉了。我太太也不顧我反對,不知哪裡弄了一個打針灸的郎中來,戳了幾下,居然能下地走動了!」
余教授說著,很無可奈何的攤開手笑了起來,「我看我們中國人的毛病,也特別古怪些,有時候,洋法子未必奏效,還得弄帖土藥秘方來治一治,像打金針,亂戳一下,作興還戳中了機關——」說著,吳柱國也跟著搖搖頭,很無奈的笑了起來,跟著他伸過手去,輕輕拍了一下余教授那條僵痛的右腿,說道:「你不知道,欽磊,我在國外,一想到你和賈宜生,就不禁覺得內愧。生活那麼清苦,你們還能在台灣守在教育的崗位上,教導我們自己的青年——」吳柱國說著,聲音都微微顫抖了,他又輕輕的拍了余教授一下。
「欽磊,你真不容易——」
余教授默默的望著吳柱國,半晌沒有做聲,他搔了一搔他那光禿的頭頂,笑道:
「現在我教的,都是女學生,上學期,一個男生也沒有了。」
「你教‘浪漫文學’,女孩子自然是喜歡的。」吳柱國笑著替余教授解說道。
「有一個女學生問我:‘拜侖真的那樣漂亮嗎?’我告訴她:‘拜侖是個跛子,恐怕跛得比我還要厲害哩。’那個女孩子頓時一臉痛苦不堪的樣子,我只得安慰她:‘拜侖的臉蛋兒還是十分英俊的’——」
余教授和吳柱國同時笑了起來。「上學期大考,我出了一個題目要她們論‘拜侖的浪漫精神’,有一個女孩子寫下了一大堆拜侖情婦的名字,連他的妹妹Augusta也寫上去了!」
「教教女學生也很有意思的。」吳柱國笑得低下頭去,「你譯的那部《拜侖詩集》,在這裡一定很暢銷了?」
「《拜侖詩集》我並沒有譯完。」
「哦——」
「其實只還差‘DonJuan’最後幾章,這七八年,我沒譯過一個字,就是把拜侖譯出來,恐怕現在也不會有多少人看了——」
余教授頗為落寞了的嘆了一口氣,定定的注視著吳柱國,「柱國,這些年,我並沒有你想像那樣,並沒有想‘守住崗位’,這些年,我一直在設法出國——」
「欽磊——你——」
「我不但想出國,而且還用盡了手段去爭取機會。每一年,我一打聽到我們文學院有外國贈送的獎金,我總是搶先去申請。前五年,我好不容易爭到了哈佛大學給的福特獎金,去研究兩年,每年有九千多美金。出國手續全部我都辦妥了,那天我到美國領事館去簽證,領事還跟我握手道賀。哪曉得一出領事館門口,一個台大學生騎著一輛機器腳踏車過來,一撞,便把我的腿撞斷了。」
「哎,欽磊。」吳柱國曖昧地嘆道。
「我病在醫院裡,應該馬上宣佈放棄那項獎金的,可是我沒有,我寫信給哈佛,說我的腿只受了外傷,治癒後馬上出去。我在醫院裡躺了五個月,哈佛便取消了那項獎金。要是我早讓出來,也許賈宜生便得到了——」
「賈宜生嗎?」吳柱國驚嘆道。
「賈宜生也申請了的,所以他過世,我特別難過,覺得對不起他。要是他得到那項獎金,能到美國去,也許就不會病死了。他過世,我到處奔走替他去籌治喪費及撫卹金,他太太也病得很厲害。我寫信給邵子奇,邵子奇派了一個人,只送了一千塊台市來——」
「唉,唉。」吳柱國連聲嘆道。
「可是柱國,」余教授愀然望著吳柱國,「我自己實在也很需要那筆獎金。雅馨去世的時候,我的兩個兒子都很小,雅馨臨終要我答應,一定撫養他們成人,給他們受最好的教育。我的大兒子出國學工程,沒有申請到獎學金,我替他籌了一筆錢,數目相當可觀,我還了好幾年都還不清。所以我那時想,要是我得到那筆獎金,在國外省用一點,就可以償清我的債務了。沒想到——」
余教授聳一聳肩膀,乾笑了兩聲。吳柱國舉起手來,想說什麼,可是他的嘴唇動了一下,又默然了。過了片刻,他才強笑道:
「雅馨——她真是一個叫人懷念的女人。」
窗外的雨聲,颯颯娑娑,愈來愈大了,寒氣不住的從門隙窗縫里鑽了進來,一陣大門開闔的聲音,一個青年男人從玄關走了上來。青年的身材頎長,披著一件深藍的塑膠雨衣,一頭墨濃的頭髮灑滿了雨珠,他手中捧著一大疊書本,含笑點頭,便要往房中走去。
「俊彥,你來見見吳伯伯。」余教授叫住那個青年,吳柱國朝那個眉目異常英爽的青年打量了一下,不由得笑出了聲音來。
「欽磊,你們兩父子怎麼——」吳柱國朝著俊彥又指了一下,笑道,「俊彥,要是我來你家,先看到你,一定還以為你父親返老還童了呢!欽磊,你在北大的時候,就是俊彥這個樣子!」說著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吳伯伯在加大教書,你不是想到加大去念書嗎?可以向吳伯伯請教請教。」余教授對他兒子說道。
「吳伯伯,加大物理系容易申請獎學金嗎?」俊彥很感興趣的問道。
「這個——」吳柱國遲疑了一下,「我不太清楚,不過加大理工科的獎學金比文法科多多了。」
「我聽說加大物理系做一個實驗,常常要花上幾十萬美金呢!」俊彥年輕的臉上,現出一副驚羨的神情。
「美國實在是個富強的國家。」吳柱國嘆道,俊彥立了一會兒,便告退了。余教授望著他兒子的背影,悄聲說道:
「現在男孩子,都想到國外去學理工。」
「這也是大勢所趨。」吳柱國應道。
「從前我們不是拼命提倡‘賽先生’嗎?現在‘賽先生’差點把我們的飯碗都搶跑了。」
余教授說著跟吳柱國兩人都苦笑了起來,余教授立起身,又要去替吳柱國斟茶,吳柱國忙止住他,也站了起來說道:
「明天一早我還要到政治大學去演講,我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說著,他沈吟了一下,「後天我便要飛西德,去參加一個漢學會議,你不要來送我了,我這就算告辭了吧。」
余教授把吳柱國的大衣取來遞給他,有點歉然的說道:
「真是的,你回來一趟,連便飯也沒接你來吃。我現在這位太太——」余教授尷尬的笑了一下。
「嫂夫人哪裡去了?我還忘了問你。」吳柱國馬上接口道。
「她在隔壁,」余教授有點忸怩起來,「在打麻將。」
「哦,那麼你便替我問候一聲吧。」吳柱國說著,便走向了大門去。余教授仍舊套上他的木履,撐起他那把破油紙傘,跟了出去。
「不要出來了,你走路又不方便。」吳柱國止住余教授。
「你沒戴帽子,我送你一程。」余教授將他那把破紙傘遮住了吳柱國的頭頂,一隻手攬在他的肩上,兩個人向巷口走了出去。巷子里一片漆黑,雨點無邊無盡的飄灑著。余教授和吳柱國兩人依在一起,踏著巷子裏的積水,一步一步,遲緩、蹣跚、蹭蹬著。快到巷口的時候,吳柱國幽幽的說道:
「欽磊,再過一陣子,也許我也要回台灣來了。」
「你要回來?」
「還有一年我便退休了。」
「是嗎?」
「我現在一個人在那邊,穎芬不在了,飲食很不方便,胃病常常犯,而且——我又沒有兒女。」
「哦——」
「我看南港那一帶還很幽靜,中央研究院又在那裡。」
「南港住家是不錯的。」
雨點從紙傘的破洞漏了下來,打在余教授和吳柱國的臉上,兩個人都冷得縮起了脖子。一輛計程車駛過巷口,余教授馬上舉手截下。計程車司機打開了門,余教授伸出手去跟吳柱國握手道別,他執住吳柱國的手,突然聲音微微顫抖的說道:
「柱國,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好意思向你開口——」
「嗯?」
「你可不可以替我推薦一下,美國有什麼大學要請人教書,我還是想出去教一兩年。」
「可是——恐怕他們不會請中國人教英國文學哩。」
「當然,當然,」余教授咳了一下,乾笑道,「我不會到美國去教拜侖了——我是說有學校需要人教教中文什麼的。」
「哦——」吳柱國遲疑了,說道,「好的,我替你去試試吧。」
吳柱國坐進車內,又伸出手來跟余教授緊緊握了一下。
余教授踅回家中,他的長袍下擺都已經潮濕了,冷冰冰的貼在他的腿脛上,他右腿的關節,開始劇痛起來。他拐到廚房裡,把暖在爐灶上那帖於善堂的膏藥,取下來,熱烘烘的便貼到了膝蓋上去,他回到客廳中,發覺靠近書桌那扇窗戶,讓風吹開了,來回開闔,發出砰砰的響聲,他趕忙蹭過去,將那扇窗拴上。
他從窗縫中,看到他兒子房中的燈光仍然亮著,俊彥坐在窗前,低著頭在看書,他那年輕英爽的側影,映在窗框裡。余教授微微吃了一驚,他好像驟然又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一般,他已經逐漸忘懷了他年輕時的模樣了。
他記得就是在俊彥那個年紀,二十歲,他那時認識雅馨的。那次他們在北海公園,雅馨剛剪掉辮子,一頭秀髮讓風吹得飛了起來,她穿著一條深藍的學生裙站在北海邊,裙子飄飄的,西天的晚霞,把一湖的水照得火燒一般,把她的臉也染紅了,他在《新潮》上投了一首新詩。就是獻給雅馨的:
當你倚在碧波上
滿天的紅霞
便化作了朵朵蓮花
托著你
隨風飄去
馨馨
你是凌波仙子
余教授搖了一搖他那十分光禿的腦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他發覺書桌上早飄進了雨水,把他堆在上面的書本都打濕了。他用他的衣袖在那些書本的封面上揩了一揩,隨便拾起了一本《柳湖俠隱記》,又坐到沙發上去,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翻了兩頁,眼睛便合上了,頭垂下去,開始一點一點的,打起盹來,朦朧中,他聽到隔壁隱約傳來一陣陣洗牌的聲音及女人的笑語。
台北的冬夜愈來愈深了,窗外的冷雨,卻仍舊綿綿不絕的下著。
毛西番蓮花語 在 馬英九總統後援會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馬英九總統就職七週年全文
今(20)日是馬英九總統就職七週年,總統特別邀請總統府資政、國策顧問以及許多來自全臺各地、各行各業的民間友人,共同見證這7年來臺灣的改變與成長,並以「七年奮鬥,臺灣出頭」為題發表談話。
總統致詞內容為:
今天,我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這讓我感到非常親切,內心也相當感動。
我看到蓮花阿嬤。每次看到她,我總是很驚訝,她都90幾歲了,還能有這麼好的氣色。我也會想到「鐵盒裡的青春」、「沉默的傷痕」,以及她的經歷背後所承載的、一整個時代的悲傷故事。蓮花阿嬤,歡迎您隨時再回來。
我看到了來自新竹關西的徐怡君小姐與范剛仁先生。這一對夫妻,是年輕、懂科技的農業新生代,用「滴灌」,也就是用水滴灌溉的方式,種植番茄與草莓,減少了一半的用水量。徐小姐,范先生,妳們種的番茄與草莓,不只省水,更是好吃。
我看到了空軍飛官高慈妤中尉,她是我國第一位空軍官校正期班畢業的女飛官,剛剛以優異的成績完成F-5E戰鬥機單飛訓練。我也想到了特戰部隊的士兵呂元剛,他是清大通訊工程研究所碩士,在服義務役時看見了國軍在洪仲丘事件後的改革,決定投身軍旅。他們兩位證明了國軍近年來的改革方向是正確的,募兵制將使國軍的人力素質越來越高,戰力越來越強。
現場還有很多老朋友,很抱歉沒辦法一一問候。這些老朋友來自臺灣不同的角落,不同的背景,做的是不同的工作;但相同的是,他們跟所有臺灣人一樣,都經歷過臺灣走過的一段顛簸道路。我在民國97年的就職演說中說過,臺灣人民有六種傳統的核心價值,那就是善良、正直、勤奮、誠信、包容與進取。我的這些朋友,就像你我一樣,都是擁有這些珍貴價值的臺灣人。他們一起見證了這七年來臺灣的真實改變,也共同希望我們國家的未來,能夠延續這條正確的道路,不斷前進。
這七年來,海峽兩岸之間,變得和平、安定、繁榮;中華民國在國際社會更受尊敬、更有尊嚴;我們真正做到「近者悅,遠者來」,去年來臺旅客已經接近一千萬人,是我上任前的2.6倍,創造超過4千億元的外匯收入;不管是用入境旅客佔人口的比例來衡量觀光成績,還是用購買力平價(PPP)來衡量國內生產毛額(GDP),臺灣都勝過日本與韓國;我們的犯罪以及交通事故都大幅減少,成為全球第二安全的國家;我們提升了司法的品質、紀律與效率,清廉印象指數亞洲第五; 性別平等程度全球第二,亞洲第一;我們尊重法治,保障人權,已經與世界民主國家同步 ;臺灣的區域發展也更加均衡,我們有了六都、有了五楊高架公路、花東鐵路電氣化與瓶頸段雙軌化,讓東部發展有了嶄新的機會、故宮南院與機場捷運也即將在年底完工;我們開徵奢侈稅、要求不動產交易實價登錄,實踐居住正義;我們也努力讓每一個期待走入家庭、生兒育女的年輕人,能夠享有更多政府提供的福利。
剛剛走進來的時候,我的感覺,就像是走著這七年來,我們共同走過的這一條改革之路。這七年來,我每一天都不敢忘記人民的付託,不敢忘記各位的期許。這條路並不好走,我們遭遇了許多挑戰與挫折。
金融海嘯與八八水災
我想大家都還記得,七年前我剛剛上任時,金融海嘯席捲全球,世界經濟情況非常嚴峻,我國也大受衝擊。政府立即進行危機處理:中央銀行連續七次降息;我們馬上推出「三挺政策」:「政府挺銀行,銀行挺企業、企業挺勞工」,並迅速宣布銀行存款全額保障,因此,我們沒有發生擠兌,更沒有一家銀行倒閉。
此外,最受國人歡迎的政策,就是98年1月我們發放每人3,600元的消費券。這項措施,在當時是全球唯一,短時間之內重振了消費者與廠商的信心,讓大家過了個好年。金融海嘯沒有打敗我們,我們四年五千億的擴大內需政策,讓我國經濟快速反彈。民國99年,我們創造了經濟成長率百分之10.63的好成績,這是臺灣24年來最高,也是世界第4。
金融海嘯之後,我們又遭遇新的挑戰。98年8月8日,莫拉克颱風來襲,重創臺灣。當時我的心情與責任都非常沉重,立刻展開救災與重建的工作。從國軍的出動、重建會的成立、政府預算的移緩就急、「重建特別條例》的通過施行,我們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災後6個月,就已經有600戶災民遷入慈濟大愛村堅固美觀的永久屋,這也是一項歷史紀錄。
最重要的是,八八水災之後,政府徹底檢討災害防救的策略。每當有颱風來襲,一定要做到「料敵從寬,禦敵從嚴」,「超前部署,預置兵力,隨時防救」,希望達成「防災重於救災,離災優於防災」的目標。我們建立了一套標準作業程序,不厭其煩的說明,堅持到底的演習,就是為了守護人民與家園,避免悲劇重演。
七年走來,有甘也有苦,有成就也有挫折。每一次的挫折與重新站起,都讓我增添信心—對我們所堅持的政策路線的信心,以及對臺灣人民善良與勇氣的信心。我要特別謝謝全國人民,因為大家七年來的不斷付出,我們才能共同成就中華民國今天的繁榮與安定。
「產學訓計畫」
說到經濟繁榮,真正的基礎,正是每一位在崗位上努力付出的臺灣人民。102年4月27日,我去參訪臺中一家研發與生產工具機的「崴立機電公司」,並且認識了勤益科技大學的張家維同學。我們見面的時候,他才念大四,卻已經工作了大約五年,是公司裡面第一條標準生產線的組長,月薪有3萬5千元。他告訴我,他在彰師附工念高三的時候,就參加了勞委會的「產學訓計畫」,一邊在崴立工作,一邊讀書。這讓他「學歷、經歷,一次到手」,學以致用,提早在職場發展。他在工作的過程中發現所學的不足,不但儘量接觸新的機種,還報考了研究所,希望能再多學一些。
自從認識了家維以後,我就下定決心,不論是要推動「三業四化」,還是要打造「隱形冠軍」,政府一定要讓產業政策成果,落實在一個個的「張家維們」身上。家維所參與的「青年人才培育深耕方案」,是我們在98年開始推動的政策,到今年為止,這項計畫預計培訓超過26萬人,參加這項計畫的青年,就業率都超過八成。
上次我跟家維見面的時候,我問他:「你一面工作、一面訓練、一面上課,會不會太忙?」他回答「不會忙,是充實」,他真的是一個非常成熟自信的年輕人。今天我想再問問家維,你研究所快畢業了,學業的學分已經快修完了,工作也穩定了,不知道愛情的學分,你修了沒?如果立業之後,想要成家、生小孩,政府也提供青年住宅政策、育嬰及幼托政策,請你多多愛用。
育嬰留職停薪津貼
大家可能覺得我是開玩笑,但大家可以問問在座的黃鈺琄女士;她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目前正在育嬰留職停薪中,應該有很深的體會。
今年母親節,我到臺北市萬華區黃女士家裡,和她的家人、孩子,共同度過了一個非常溫馨的下午。黃女士是護理人員,也是一位幸福的媽媽,但她也非常坦白的告訴我,對一個家庭來說,有新成員來報到,大家當然都很開心;但是對生兒育女的婦女而言,卻是在工作與家庭之間一個痛苦的選擇。
她說,她從育嬰假推出時就注意到這項政策,但原本並沒有想要申請;直到生下第一個孩子之後,現實擺在眼前,工作與照顧孩子實在難以兼顧。如果沒有育嬰留職停薪津貼,她可能就必須辭職回家照顧孩子,面對沒有薪水的困境。有了這個津貼,讓她照顧三個孩子的時間,有一年半可以領取勞保投保薪資的六成;婦女決定生育的時候,有政府做後盾,當然比較安心。
我們在98年推動「育嬰留職停薪津貼」的時候,就是希望各位年輕的爸爸媽媽們,能夠安心生育下一代,沒有後顧之憂。到現在,政府已經拿出超過278億元,有31萬人受惠。「世界銀行」也說,臺灣這項政策是「對婦女最好的保障」。去年底,我們修正「性別工作平等法」,提供更多福利,例如陪產假、產檢假以及擴大育嬰假適用範圍等等。
那麼當嬰兒長成幼兒之後怎麼辦呢?七年來,政府的「托育費用補助」已經補助超過27萬名幼童的家庭,一共48億元;100年起,我們也提出5 歲幼兒免學費教育計畫,讓學齡前的孩子都能接受教育,經濟弱勢家庭的幼童可以享有更多補助。
也許有人會問,「年輕人買不起房子,怎麼敢生孩子?」。事實上,這七年來,有六年新生兒都超過19萬,去年更超過21萬人,這讓我相當欣慰。政府先後推出了「青年安心成家方案」跟「購屋優惠貸款」,一共協助26萬戶家庭減輕居住負擔;我們也連續五次調漲基本工資,希望由政府帶頭,將整體薪資水平向上提升,這都是以前的政府做不到的。
農業小革命
我在現場也看到了許枝主先生,他是屏東新園種蘆筍的農民。我96年9月在屏東home stay的時候,寄住在養鴨人家歐芳榮先生家裡,清晨撿完鴨蛋,就去高屏溪堤防上跑步,看到許先生和他的大黃牛在犁田。後來,我還幫許家的兩頭黃牛取了名字;枝主兄,你們家的「許大枝」、「許小枝」都還好吧?當時我在許大哥的允許與指導之下,親自拉著老母牛許大枝犁田10分鐘。田犁完了以後,老母牛還「哞」的叫了一聲。我有點不安的問許大哥,「伊是怎麼了?」許大哥還蠻幽默的跟我說:「伊真歡喜啦!」
我認識許先生的時候,他已經年過六十,仍然親自帶著黃牛耕種他的蘆筍田。像許大哥這樣的情況,在臺灣的農民當中非常普遍,我們的農民年齡偏高,耕地偏小。我在跟許大哥見面之前,我就一直在想,怎麼改革我們的農業,讓耕地變大、讓年輕人回到農村。我當時和許大哥討論我們要推動的「小地主大佃農」政策,也就是讓年長的農民,把土地租給願意耕種的年輕人,不但老農可以拿租金退休,也能為農業注入新的活力。許大哥聽我講完,只問了一個問題,「阮土地以後咁會無去?」我說:「當然不會啊,農民擁有的土地權利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他想了一下,點點頭說:「按呢會使」。我聽了就放心了,決心全力推動這個政策。
七年來,「小地主大佃農」成果斐然。三萬多老農小地主,將農地出租給1,600多位年輕的大佃農。每人經營面積是國內農戶平均的8倍,大大提高經營效率。而大佃農平均年齡45歲,也比國內農民平均小17歲。此外,在政策推動下,去年我國休耕地面積,已經比96年我上任前減少了一半以上。再配合我們的農村再生政策,我相信,七年來的農業改革,已經成功的為臺灣的農業帶來新的生命力。
兩岸關係
我們不但把青年帶回農村,也把臺商帶回臺灣。今年1月,我到臺南亞獵士公司,見到了謝昀芷總經理。這家公司是全球最大的專業自行車鋁合金輪圈製造廠,市占率百分之50到60,世界第一。
謝總經理跟我說,大陸自行車市場快速發展,他們公司原本打算到山東設廠,但因為兩岸在99年簽訂了「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也就是ECFA,關稅從百分之12降到零,亞獵士就決定不去大陸設廠了,反而在臺灣擴大投資,預計今年臺灣本地員工的人數,將會比民國99年成長百分之50,把就業機會留在臺灣。我們為亞獵士鼓個掌好不好?
其實不只是亞獵士,也不只是自行車產業,所有ECFA早收產業去年對中國大陸的出口,比99年成長百分之36,這其中有接近五成的金額是由中小企業所貢獻。有些以中小企業為主的產業,甚至成長了6倍以上!這證明我們推動兩岸經貿互動,不僅增加貿易量,更帶動中小企業的大幅成長。簽了ECFA之後,我們與日本、紐西蘭、新加坡,都分別簽署貿易與投資協定。我們對大陸的出口總額上升,但佔總出口比例反而下降,這證明我們對大陸市場,並沒有過渡依賴,這就是「多元市場,分散投資」的成效。
這些成就,之前的政府做不到,我們憑什麼做到?原因很簡單:七年來,政府在中華民國憲法架構下,維持臺海「不統、不獨、不武」的現狀,以務實的精神,在「九二共識,一中各表」的基礎上,推動兩岸和平發展。兩岸已經簽署了21項協議,達成了2項共識;來臺就讀的陸生人數,也從我上任前的823人,增加到現在3萬2千多人,成長約40倍。兩岸之間的交流,不是只有經貿往來,更有教育、文化與社會的互動,為兩岸永續和平奠定基礎。
護漁與國際關係
我們今天在現場也看到了前基隆海巡隊的陳泗川隊長, 他是我們保釣護漁的海巡悍將。101年7月,在一次保釣護漁行動回到臺灣之後隔天,他的父親過世了,我聽到這個消息,很不忍,打電話安慰他。我到現在心裡都還在感嘆,這樣一個為了捍衛中華民國主權,公而忘私的人民公僕,實在令人敬佩。我們大家給陳隊長一點掌聲好不好?
101年9月24日,蘇澳區漁會發起「為生存、護漁權」行動,58艘漁船,292位漁民,在12艘海巡署艦艇的護衛之下,前往釣魚臺海域進行和平抗議。陳泗川隊長事後告訴我,當時海面上滿滿都是日本公務船,各種型號的船,以前沒看過的,當天都看到了。
當時,日本海上保安廳34艘艦艇,不斷對我國漁船噴射強力水柱。我們的海巡艦艇當場也以水柱回擊,絕對不讓漁民在我國海域受到傷害。最後,我國漁船抵達釣魚臺2.1海浬處宣示訴求後,安全返回,第二天全球媒體大幅報導,讓全世界都看見中華民國捍衛主權、保護漁權的決心。
我們雖然不懼怕衝突,但我們更珍惜與鄰國之間的和平。102年4月10日,我國依據「東海和平倡議」「主權無法分割,資源可以共享」的精神,跟日本簽署了「臺日漁業協議」,解決兩國長達40年的漁業糾紛。陳隊長跟海巡弟兄勇敢的護漁行動,做出了歷史性的貢獻。
剛剛講的是東海,現在,我再講一個南海的例子:大家對於102年5月9日發生的「廣大興28號」漁船事件一定記憶猶新,當時菲律賓海巡隊員違法殺害我國漁民。政府在第一時間要求菲國政府道歉、賠償、緝兇與協商漁業協議,後來更動用11項對菲國的經濟制裁,可以說傾舉國之力為漁民討公道。菲律賓對我方每一項訴求都有正面回應。我們也把東海和平倡議的理念擴及南海,跟菲律賓進行漁業會談,現在雙方對《臺菲漁業事務執法合作協定》有了共識。最近有一個明顯的例子:5月7號被菲律賓留置的屏東漁船「昇豐12號」,在一週之內就平安獲釋,這就是雙方建立合作機制的具體成果。
這樣的結果是平白得來的嗎?不是,這是我們努力爭取的結果。這些年的進步,對比一下,就可以明白:我上任前的民國95年,臺東漁船「滿春億號」遭到菲律賓警方開槍掃射,陳姓船長身亡,但當時的政府無力追究,到現在兇手仍然沒有受到制裁。
這幾年來,我們積極的在國際社會護主權、爭尊嚴。去年,我國已經連續6年以正式身分以及部長頭銜應邀出席「世界衛生大會」,也就是WHA,衛福部蔣丙煌部長現在也還在日內瓦開會。而全球給國人免簽、落地簽或簽證便利的國家與地區,89年是54個,97年還是54個,我上任到現在,已經擴大到142個了,增加了88個,大家出國常去的地方更有百分之98不需要簽證了,這是我國有史以來第一次。國家受尊敬,人民就有尊嚴,這才是主權的真實意義,這才是真正的捍衛主權!
前瞻與結語
七年過去了,值得我們訴說的故事當然不只這些,還有很多很多。這些故事,說的都是過去七年臺灣的成長與改變,是我們全體臺灣人民打拚的成果,大家有目共睹。我一直以「繁榮臺灣、和平兩岸、友善國際」為目標,努力為臺灣打好基礎,培養實力。七年來,由於政府與人民的共同努力,我們已經確立中華民國的發展方向;未來,不論由誰執政,都應該延續下去。
尤其是過去七年來,我們在兩岸和平獲得的成果,得來不易,必須用心珍惜,努力維繫。我們一定會積極推動「兩岸協議監督條例」以及幾項已簽署的協議在立法院審查通過,讓兩岸關係繼續走在和平與繁榮的康莊大道上,不斷往前邁進。
我們也要持續照顧弱勢。把房屋租給弱勢家庭的愛心房東,我們會給他部分的免稅優惠;未就業的民眾,我們會提供育兒津貼,預計明年每個月會有17萬個兒童的家庭因此受惠;3歲以下兒童就醫的費用,政府也會補助,預計明年會有超過1,200萬人次受惠。
五天前,「勞動基準法」修正案通過了,規定每週工時不得超過40小時,以保障勞工權益,有340萬勞工受益;「長期照顧服務法」也已通過了,未來有76萬家庭、200萬人次受益。我們會繼續推動「長期照顧保險法」立法,照顧年長者,也照顧我們自己的未來。我們也會努力推動房地合一實價課稅,打擊短期投機,落實「居住正義」。我的任期邁入最後一年的此刻,我們沒有鬆懈也不會畏懼困難。
此外,我要特別提醒大家,雖然去年我國的經濟表現不錯,在睽違16年後重登亞洲四小龍第一名,今年第一季也是四小龍冠軍。但今年全球經濟依然危機四伏,我們必須要做好準備,隨時因應可能的挑戰。未來一年,政府會持續推動各項產業轉型政策,鼓勵青年創業。我們也會致力於國際經貿整合,力求參與「跨太平洋夥伴協定」(TPP)與「區域全面夥伴協定」(RCEP)的協商。
這些年來,我很感謝大家的肯定與支持,但我也聽到了批評與反對的聲音。我知道,過去我們推動的部分政策,確實讓一些人不滿,其中也包含許多我的支持者。對於這樣的結果,我內心確實過意不去,而每次決定政策時,我心裡也往往陷入掙扎。但是,身為國家的領導人,我要對人民負責,也要對我們的下一代負責,更要對臺灣的永續發展負責,我必須做出正確的決定。這些決定,真的都很為難,但我沒有後悔。
舉例來說,我們在民國101年推動的油、電價格制度化政策,批評、反對的聲浪相當大。我當時就說過,這項政策的決定非常困難、痛苦,而且絕對不討好。但是我心裡很明白,能源價格的制度化、公式化、市場化,勢在必行,不能迴避。最近,在油價公式化之後,我們終於也完成了電價的公式化,電價平均調降百分之7以上。我們為能源價格建立了可長可久的制度,油、電價格從此照著制度走,不再是政治操作的工具了。這只是一個例子,希望能夠說明我盡力留給臺灣、留給國人的改革成績與用心。對於改革過程所引起的風風雨雨,我負全部責任;然而,我也有信心,這些決定,都禁得起時間的檢驗、歷史的考驗。
我會永遠記得,臺灣人民在兩次總統大選所給我的,不是個人的榮耀,而是沈重的付託。只要能透過我們的努力,打造一個更幸福的臺灣,給子孫更美好的未來,我願意讓這些批評與責難到我為止,一切由我承擔,讓下一任政府在這些改革成果之上,持續與所有國人一同穩步向前。
我的任期還有一年,能做的事,還有很多。我希望未來這一年,是和解與團結的一年。和解,讓我們能夠溝通;團結,讓我們能夠攜手。接下來的一年,乃至更長遠的將來,我還會繼續努力,堅持改革,不會鬆懈,也希望全體國人同胞凝聚共識,為我們的下一代共同創造一個更受人尊敬、讓人感動的臺灣。
包括副總統吳敦義、行政院長毛治國、總統府秘書長曾永權、國防部長高廣圻、經濟部長鄧振中、勞動部長陳雄文、農委會主委陳保基、及海巡署長王崇儀等均出席是項活動。
中華民國104年05月20日